三哥识字很少。几十年来,并不影响他春播秋收,侍弄那几分田地。
假期,我打电话给三哥,说要带孩子去他家玩。三哥说,下了班车,他就开车来接我。
我有些纳闷,三哥是怎么拿到驾驶证的?之前,他告诉过我,他已经买了车,但考驾照三个科目都过了,只差科目一,考了几次未过,因为考题好多字他不认识。车放在院子里,快半年了,开不上路。三哥后悔当时不好好读书。
说起来,我应该为三哥高兴。他的变化一年不同一年,先后更换了三辆车。
第一辆车
三哥是我姑妈家的儿子。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家中姊妹比较多。三哥家一共六姊妹,他排行第三。姊妹多就意味着张嘴吃饭的人就多,三哥很早就分家立户。分到的几分地,三下五除二就收拾清楚了,余下一大把时间,心头就有些发慌。想去想来,还是赶马车吧。于是,三哥就有了他人生中第一辆车,马车。那时,乡村的路刚好能走马车的轮子,县城每隔四到五天就要赶一回集。三哥套上马车拉一车柴到县城去买,村里离县城大约有50里,天没亮就与村里的马车队上路。
乡村的路难走到什么程度?泥路经常被牛群反复踩踏,形成的小水洼可以养鱼。马车轮子来回碾轧,两边沉陷的泥沟经雨水一冲,就更深了,好力气的马最多只能拉500斤。赶马车的人,经常灰头土脸,衣裤干净不了。特别是下雨天,没有“水桶鞋”是下不了脚的。
三哥的马车到了城里,好守歹守,往往要到天将黑才把柴卖掉。有时,买柴的人也知道“杀价”的诀巧,等到快要散场才来,然后抱脚抱手地站在那里,非常有耐心地跟三哥杀价。如果市场上还有很多柴没有出手,买柴的人会把价压得很低。比如平常要卖18块,现在那人只愿出15块。急着用钱的,或者忙赶远路的,只好依了那人。也有不急的,觉得价格太低了,卖不得,就找个城里的熟人寄放,下场再来卖。
冬天,三哥的马车主要拉木炭卖。天寒地冻守一天,非常煎熬人。
卖完柴炭,三哥他们舍不得乱花一分钱,胡乱应付一下肚子,就打马往回赶。到家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三哥的马除了拉车,空闲时他会骑上它在山道里奔跑一阵子。只是无论怎么跑,乡村和城市的距离依然那样遥远。
跑着跑着,县里不再允许马车进城。马车就闲下来了。那时,三哥的太子参种得满坡满岭。
第二辆车
我在县城买了商品房,父亲通知三哥来吃酒。我佩服三哥得很,他居然骑着“南方125”出现在我跟前。
三哥说,全村都种太子参,价格好赚了不少钱。三哥在村里第一个修建了砖房。接着,电和自来水也拉通了。
闻久了马骚味的三哥觉得摩托车的气味更好闻些。他骑在上面,吐吐的叫声在山路上回荡。像从他沉闷的心里发出的一样。他对三嫂说,我要进城,你想吃点啥?三嫂在给太子参扯草,心头暗笑。她听见三哥的摩托放了两声响屁,就消失在村里。草还没扯两行,三哥便提来了两斤城里的水果。
三哥还是有些遗憾,镇上的水泥路何时才能通到村里呢?虽然南方125比马车快,但跑一趟仍然浑身是泥,骨头架子都快抖散了。雨雪天,路滑难行,险情不断,总让家人不安。
一天,刚收完活路,村里就通知开会,同大家商量修水泥路的问题。三哥带头表示支持,如果占到他家的土地,服从村里的调剂,即便是没有土地可调,他也愿意无偿提供。
第三辆车
修路的那段时间,三哥很积极。不仅兑现他的承诺,还帮助村里劝说个别死脑筋——不愿让地的村民,修路的进度很快。
三哥的遗憾没有延续多久,村上的水泥路就通了。
望着水泥路一直通到家门口,三哥再也坐不住了。他的摩托车虽然不再蓬头垢面,捎泥带灰,但三哥觉得它的两只脚跑得不够稳,还经常日晒雨淋。更重要的是,他看到有人开着“五菱宏光”从他身边跑过,那安逸劲真让人羡慕。他早就看上了这款车,适合在乡村疯跑。一家人去赶集,宽松不挤,顺带买几样农资甩在车上,轻轻松松就回来了。只是,驾驶面包车可没有摩托车那么容易。村子上有人也买了一辆面包车,在没有取得驾照的情况下,私自在村里开上开下,不料,一次连车带人四脚朝天躺在水田里。还好,人没有事,只是把他吓得半死。
三哥是个肯下力的人。看准了的事,他一定要做成。他托人把他买的五菱宏光开到院子里,不敢轻易去动它。每天收活路回家,都要抚摸着爱车说,我一定要合法的把你开进城。
三哥利用农闲的时间,去县里报了驾校。他的动手能力没得说的,几下就把方向盘训练得服服帖帖。跟他同去的村民,有的死活过不了科目二。而三哥的科目一也屡攻不下,电脑上好多字他不认识,考了几次仍然过不了关。眼看五菱宏光趴在院里不能动弹,这让他很发愁。
三哥接到我的时候,我怀疑地看着他。他不慌不忙掏出驾驶证。三哥在读高中的儿子小江在旁边多嘴说,要不是我教你认字,恐怕车子要烂在院子里。
三哥踩了一脚油门,五菱宏光在水泥路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