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的二妹
下班回到家,母亲从湖南老家打来电话,非常开心地向我报喜:哥哥新修了一个水塔,挖了一口井,买了一个潜水泵放井下,只需要一按抽水闸,就能保证全家都用上自来水。电话那端的母亲感慨道,以前羡慕城里人,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挣有工资,吃有鱼肉,穿有新衣,喝有自来水,如今城里人有的,我们农村人也都有了!
说到自来水,母亲调侃地对我说:“还记得你小时候挑扁担担水的日子么……”于是,记忆的闸门顿开,回到小时候在农村担水的那段时光。
我第一次担水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父亲去世了,我刚刚13岁,长得很瘦。那年的农忙时节,母亲带着哥哥早早地下地干活了,我想着为家里分担些家务,便第一次担着水桶充满信心,带着好奇到水井边担水。当我站在井沿眼望着黑咕隆咚的井底,头顿觉一阵晕眩,心跳也变得加快,我赶紧闭上眼睛一屁股坐在了井沿边上。来担水的二叔见状,熟练地给我打上来两桶水。我道了谢,担起水桶拔腿就走。走了一段路,感觉肩头一阵锥心的痛,就用双手托着扁担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但前后两个水桶总也保持不了平衡,不是前面的水桶着了地,就是后面的水桶磕了脚根。中间歇了二三次才进入家门,此时,我已累得气喘吁吁,表情十分狼狈,水桶里的水也洒掉一半,丢死人了……
不能总让别人为自己打水吧。我暗暗鼓足勇气,毅然拒绝了别人想帮忙的好意,开始壮着胆子半桶半桶地从井里往上提水。经过多次锻炼,我已完全适应了担水这项劳动,每天都要担上好几趟,不仅右肩可以担水,而且左肩也能担了。
担水的青春岁月中,心里莫名有了一个二妹姑娘的身影。
二妹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不知为什么她家老是她在担水。而她担水的时间,总在下午放学后。那时的我,最爱看二妹担水,我居然能根据空水桶晃荡的声音节奏,听出是不是她。
我家的窗户是木板窗,我把它打开,糊上旧报纸,又在下方挖了个四方形的小洞。这个小洞,就成了我窥看二妹的好地方。我能看她,她却不容易看到我。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报纸糊的窗后面那一双情窦初开的眼睛。
我常常看得入神。她家的扁担是用一截竹棍做的,不够长,少有弹性,扁扁的,担了水肯定压得肩膀不舒服。我担心二妹的肩膀受不了。她好像没什么不舒服,有好几次,我看到她把桶钩在扁担往井里甩,桶浮在水面上,就是吃不进水。二妹把扁担绳甩来甩去,要好长时间才能吃上水,有时候干脆就打了半桶。我很想帮她,但不敢。
冬天担水,挂扁担的绳索最容易扎手,我总担心她的手给扎掉一块皮。雨天呢,水井边,小路上都是泥,我怕她会摔倒。我看她担了水小心翼翼地走,心情就跟了桶里的水,上下晃荡。其实,我希望她摔一跤。她摔倒了我就“有机可乘”了!我会冲过去,扶起她,扶起水桶,帮她打上水,再给她担回去,而且不止一担,我要冒雨把她们家的水缸担满,满得溢出来。但我从来没有这个机会。
这样看成了习惯,如果是两三天看不见二妹担水,我就会找个借口去她家边玩,如果还是看不见她,我就有点惶惶不安了。
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一个中专学校。而我在19岁那年参了军,来到了大西南的军营,成为了护卫天府之国的一名武警战士。听人说,二妹中专毕业后到了广州一家广告公司上班。
人在军营,一身笔挺的军装为我增添了几分自信,我很想给她写封信。犹豫了很久,没敢写。自卑的利刃,终究削光了我的勇气,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太遥远,连一封信都走不到。
几年之后,听说她结婚了。又过了几年,我也为人夫为人父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往事越经年。近年随着地下水位逐年下降,村中的水井渐渐干枯。后来,村里一些人家安装了自来水,只要拧开水龙头,水就会哗哗地流出来,村民们终于结束了担水吃的历史。
今夜,当母亲告诉我老房子已经拆了,老窗子也当柴火烧了时,我才蓦然惊觉-当年偷偷趴在窗子后面的那个少年,他的腰已弯向了中年。
发布时间:2022-05-12 关注: 来源:七果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