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就是命好。小学读完,眼看没书读了,大队办起了初中,直升了。初中读完眼看到头,恢复高考了。
其实没书读也不要紧,我妈妈早为我谋划了另一条路,长大后跟我大舅学木匠。
大舅是汝城上庄垌里颇有名气的木匠。从嫁妆家具到千年屋新屋门窗上梁架桥,只要是木工活,无所不能。大舅的木工手艺好,而且脾气好,口碑好,垌里谁家打个家俱,都首先会想到高高师傅。
高高师傅就是我大舅,是外公的二儿子。外公外婆走得早,他们的长子过世后,大舅便承担家长职责。我们做外甥的,过年拜年主要到高高大舅家。
高高大舅的厅屋里总是摆着一张长而厚重的木工凳。墙上挂满各种锯子,像是武器库里的各色枪支。刨子凿子斧子墨斗曲尺锤子等,有的装在盒子里,有的就散摆在木工凳上。大舅身材高大,脸上总有慈祥的笑。我看到大舅时,他一般都在做工,不是凿就是刨。锯板子时,先眯着眼弹墨线,然后用夹在耳际的铅笔在特定地方做号记,再锯劈凿钻。大舅刨木板时我最开心,看着木花从刨子口中吐出,我就牵着,拉起好长好长,越长越开心。有时就躺在地上的木花堆里,把木花盖在身上,嗅着木花的清香真是开心极了。如果有几个老表一起去了,在木花堆中做游戏,更是乐坏了。有时,还用锯完的边料制作手枪木马等玩具。
大舅从不凶我,只说别碰那些锋利的斧子锯子。我有时也给大舅递凿子刨子啥,甚至知道下步该用什么工具先准备好了。大舅喜欢我这个外甥,看来我对木工也还是有悟性的。
大舅的木匠手艺完全是无师自通,自学的,而且工具来历也颇传奇。有一年,不知何地来了一个木匠师傅,在外公家做了工夫后说是把工具暂存在外公家,以后再来取。可竟如黄鹤杳去,再无音讯。大舅就拿着这套工具,凭着自己的悟性,自学成才,像是冥冥之中得了先师传道。
我考上大学那年,大舅特意用上好的香樟木板给我做了个箱子,装书装衣被,算是对这场木匠情节的最后了结。这个箱子,我搬了几次家都没扔,也算是对大舅的念想。
终究没当成大舅的徒弟,连大舅的两个儿子也没一个继其衣钵,都去开厂当老板了。现在的家具,多是工厂定制。少数木工也都是用机械化电动工具了。木匠却是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