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遭遇战。游击队1000人,日方5000人,且携有重型武器。刚一接火,副队长曾广生带领19名战士掩护部队撤退。
20人分10对抗击敌人。
部队安全转移,20名战士牺牲大半,曾广生和曾长生弹尽被俘。
连续三天,曾广生受尽酷刑,日本人什么也没得到。第四天,他们把曾长生陪着行刑。曾长生看到副队长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老虎凳上扭曲着,骨头压得“嘎吧、嘎吧”响,广生紫黑的脸上所有器官全扭在一块,汗如雨下。却听不到他吭一声。这边长生腿脚早软成蚂蝗,忙不迭向日本人喊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于是5000人的游击队驻地,被曾长生轻易地供了出来。
面对正在加重刑具的日本兵,曾广生发话了:“慢着,叫你们阪田队长来。”
“阪田,我说了有什么好处?”
阪田有些吃惊地看着曾广生:“你要什么?”
“权力、钞票和女人。”
“代价是什么?”
“将我哥交给你。”
“曾广源能比五千人值钱?”
“没有头的蛟龙是飞舞不起来的。”
曾广生告诉阪田:“长生供出的那片密林,因这一战已暴露它的缺陷,你们看看地图就知道,攻守都不适宜,部队来不及商量出转移地点,就被你们冲散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必要相信我。”曾广生喝了一口水,歇了半晌,“枪在你手中。”
“曾广源在哪儿?”
“我和哥约定了一个秘密联络点。这个地方既好让我联络,又可照应嫂子分娩。”
当晚游击队长曾广源和妻子被捕,警卫被打死,随行的还有一位老妈子。
十天后,曾广源夫妇被枪毙。
从此,当人们听到曾广生的名字就咬牙切齿。
两个月后,游击队刚打完一个大胜仗,消灭了日军800人,伪军1800人,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那夜,曾广生出现,找到最要好的分队长朱长庚,告诉他:“日军发现你们,赶快转移。”
长庚用他孔武有力的大手,一拳将曾广生打倒,曾广生被抓起来。所有的人都惊醒了,所有的人都被愤怒点燃,一瞬间达到沸点。他们大叫:“叛徒!叛徒!”“报仇!报仇!”曾广生口里塞进牛粪,被昔日的战友凌迟。
游击队连夜转移,日军扑了个空。见到曾广生血淋淋的尸体,阪田大骂:“八格牙鲁!”
60年后,泌尿科教授齐安鳞,应邀去日本交流讲学,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参与了一次侵华日军忏悔座谈。有一位名叫久保太郎的谈道:“……我们屠戮了许多无辜的平民,杀害了许多杰出的军人。他们为自己民族,在自己的领土上,为自己的生存而浴血奋战,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冀中平原的曾广生君,”他肃然起敬,“他曾是5000多人的游击队的副队长。在一次遭遇战中,曾君为掩护队友被俘。先是严刑逼供不屈挠,后闻队友叛变,已供出部队驻地,便屈意招降,将当大队长的哥哥,连同正在生孩子的嫂子招供出来,以亲人的生命,挽救了5000多生灵。从此,他被游击队视为叛徒,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两个多月后,适逢我军惨败之际,我军侦知游击队在一座山林里祝捷和修整。我们准备了一天时间,第二天晚进攻围剿。当我们到达那片茂林时,只剩下树上绑着被众人凌迟的曾广生君,口塞牛粪,肌肤寸磔,那种痛楚,那种场景,真是惨绝人寰,谁见过谁都会受一辈子心刑。它能让你煎熬一生。”老人神情极为痛楚,“阪田队长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供出自己的哥嫂。阪田又在他身上补了两枪。俄倾,竟伸出大拇指,并脱下军帽,向这位出卖他的敌人致敬,和我们一道深埋了他。”
在女儿的搀挽下,久保猛颤的双手扶住桌沿,双眼噙满泪花,继续道:“我家至今仍然供着他的灵位,两旁雕:蹈奇耻而成大义,负极辱而臻至仁。”
“60年过去了,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到曾广生的家乡,建一座坟墓,建一座碑,以纪念这位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子,以慰其在天之灵。”
齐安鳞教授知道父亲曾是曾广生的战友,而曾广生的名字现仍在冀中平原散发着恶臭。
82岁的齐父听完儿子的讲述,手腿颤抖,以头抢地,“天哪——我们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救命恩人的啊……”
常聚的几位老战友听说这个故事,几乎同一天中风。几十年的仇恨霎时化作绵绵滚涌的悔恨。
半年后,在曾广生死难的地方——那一片林子里,隆起一座宽阔的坟茔,坟前矗起一座十米高的纪念塔,塔上镌刻着久保的忏悔。历史老人要给英雄平反。
追悼会那天,几位坐轮椅的老人被搀扶着跪地忏悔,向曾广生叩首,抬眼见一位日本老人长久伫立。没有人能记清来了多少军人、多少红领巾、多少群众。但见狂风呼啸,黄沙漠漠,来的人众如潮如涌,拍打着60年的胸岸,仿佛置身在屡经风霜的白桦林中。
黄昏,天空祭起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