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春日,树木葳蕤,草长莺飞。一大早,江宁渔民刘老六和儿子就在大江上捕鱼。
这是一个寻常的日子,斜风细雨,江水苍茫,远山如黛。两岸的屋舍、田野、丘陵、树木都笼罩在雨霭之中,烟岚缥缈,若隐若现,恍如一幅杏花烟雨江南的水墨画。刘老六父子箬笠蓑衣,在白浪滔天的大江中撑一叶渔舟,撒网捕鱼。
第一网,一无所获。
第二网,捞到一些小鱼小虾,几根水草。
接着,第三网,第四网……
第十五网时,渔网刚拖离水面,突然间,刘老六心跳加速,手脚颤抖——渔网中,一条极为罕见的鱼在跳动着。
“鲥鱼!鲥鱼!鲥鱼!”刘老六连声惊叫,几乎跌坐在船舷上。
这确实是一条鲥鱼,一条价值不菲的鲥鱼!
“鲥鱼——鲥鱼——”刘老六一边撑船靠岸,一边向守候在江边的几名官差大声喊叫:“捕到了一条大鲥鱼!”
鲥鱼娇贵,离了水很快就会死掉。官差们把这条快两斤重的鲥鱼小心地拿起,放入一个放满冰块的盒中,盒子外再淋上一层猪油,以防止冰块过快融化。随后,运送鲥鱼的快马即刻出发,沿官道一路驰奔京城。
刘老六领到了一笔丰厚的奖赏——十五两银子。这笔银子,相当于刘老六打鱼一年的收入。
几个官差,背插令旗,一个马背上绑着放鲥鱼的盒子,两个护卫,一前一后,最前面还有一个官差手举令旗,一路不断大呼:“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立刻避让!”
他们出了江宁城,一路狂奔,不想,路边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突然见到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吓呆了,不知避让。几匹快马迎头踩踏过去,其中,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被一匹快马撞倒,另一匹马踩中他的头部,顿时,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官差们仅犹豫一下,随即快马加鞭,飞驰而过。
从江宁到京城,有两千多里路,沿途官府接到快报,早已准备了大批快马,等候从江宁送鱼上京的官差。每一处驿站,他们都煮好蛋汤,等官差们一到,端上来,匆忙喝上几口。每一处驿站,换一次马,换马不换人。每两处驿站,换一次人。如此日夜不停,向京城疾驰。晚上,沿路官府点起火把,为他们夜奔照明,一路火光映照,不耽误片刻。马蹄声急,尘土飞扬,泥水飞溅,“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三日后,鲥鱼送到了京城。御膳房总管立刻交给御厨张和烹制。张和打开盒子,一看,一闻,点点头,好。鲥鱼虽死,有冰块保鲜,依然像刚从江里捕捞的一样。
鰣鱼之味,世间罕有,鲜美,滑嫩,无腥,无泥味,肉如凝珠,其色如玉,非寻常鱼可比。古诗有云:青杏黄梅朱阁上,鲥鱼苦笋玉盘中……
张和去除内脏,洗净鱼身,然后用山泉水浸泡,涤荡杂味;剔去鱼骨和鱼刺,切鱼片,此时需要万分小心,一丝不苟,容不得有一根鱼刺存在,否则,有杀身之祸;放入陈皮、花椒、香蕈、姜片、蒜瓣、八角、香油等多种佐料腌制,加上鸿兴楼送来的鲜豆腐,切块,再放入白果、红枣、草果、笋丝等一起下砂锅,文火炖熬,豆腐和鲥鱼水乳交融,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出锅后,撒上少许葱花,一道色、香、味俱佳的鲥鱼豆腐汤做好了。正好,到了皇上用膳的时候,侍膳太监轻轻地揭开锅盖,一股浓香立刻飘散开来,洇入鼻翼,沁人心脾。
这次,张和烹制的是鲥鱼豆腐汤。如果红烧鲥鱼,又是另一种做法。据说,张和有十多种烹制鲥鱼之法。不同的做法有不同的味道,各有特色,皇上百吃不厌,喜欢着呢。可惜,鲥鱼只产于南方江浙、福广等地,珍稀昂贵,少之又少,很难捕到。朝廷定鲥鱼为皇宫贡品,南方各地捕捞到的鲥鱼,不论大小,一律送入京城。
张和烹制鲥鱼水平之高,他人望尘莫及。京城里久负盛名的八大楼、八大居、八大春等大酒楼的名厨,烹制鲥鱼的水平远远比不上张和;甚至皇宫中所有的御厨,跟张和比,都差了一大截。
张和自小在江宁乡下长大,祖上出过御厨,家学渊源,传到张和时,他聪明勤学,饱读诗书,悟性甚高,厨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祖上更胜一筹。
张和的父母妻儿留在江宁,耕田种地。他有一子一女,儿子今年七岁了,聪明伶俐。做鲥鱼汤的那晚,张和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哭着向他跑来。第二天,张和便跟御膳房总管告假两个月——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了。
从京城回江宁,到枣庄古禾时,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张和在岔路口,和从江宁老家日夜兼程赶来京城报信的堂弟擦肩而过,差一点就碰到了。
堂弟来京城,有一个悲痛欲绝的消息要告诉张和:十几天前,张和的儿子被送鲥鱼上京的官差的快马踏破头颅,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