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父子
4.难以忘怀
回到出租屋,李有槐并没把详情告诉黄树森,包括那五千块钱。只说老头好像有点小钱,但时机不成熟,要慢慢来。潜意识里,李有槐觉得不能轻易动那五千块钱。
黄树森有些不高兴,嘲笑道:“去装儿子,却空着两只爪子回来了,你真行,弄个手机回来也行啊!我说,不会是你把好处独吞了吧,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弄到的钱要分给我一半,你可不要耍我!”
“黄哥,看您说的,怎么会呢?”李有槐讪笑着回答。“哼!量你也不敢,别忘了你落泊之时是谁带你上道的。”黄树森说。
李有槐和黄树森继续着他们不光彩的营生。没过几天,李有槐便觉得对老人的思念日甚,做起事也是心不在焉。黄树森对李有槐越发不满,两人之间有了嫌隙,这让李有槐觉得很是烦闷。
实际上,李有槐对老人的记挂不仅仅因为能骗到钱。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县,父亲是煤矿工人,8岁那年,父亲死于矿井瓦斯爆炸,尸骨无存。那时,他还少不更事,甚至不懂亲人离去带来的痛苦。父亲去世没多久,母亲便带着他改嫁了。继父对他并不算苛刻,但随着弟弟的出生,李有槐逐渐被忽视,后来,母亲因病去世,他在家中的位置越发尴尬,混完高中,便出外谋生了。父爱在李有槐那里基本是缺失的,而老人浓浓的关爱弥补了他感情缺失的那一环。
李有槐打算再去老人那里一趟。黄树森露出狐疑的神色,说:“这次务必弄点干货回来。还有,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别把事情搞砸了,连累了老子!”
老人对李有槐的到来依旧欣喜。本来,回来之前,李有槐心里做了若干打算,但在老人的欣喜面前全部灰飞烟灭了。此刻,他十分享受老人对他的关心。
岁月如梭,转眼已经半月有余。李有槐渐渐不安起来,难道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这里?这可不是自己回来的目的。到底该如何呢,李有槐心里很矛盾。
“儿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咱爷俩商量商量。”看着李有槐失神的样子,老人关心地问道。
“爸,我……”说着,李有槐将手伸入衣兜,拿出了那个装有五千元的信封,“被我撞伤的人没事了,这五千元没用上,还给您。”话说出来,李有槐自己都觉得突然,甚至怀疑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老人吃了一惊,随后喜极而泣,“好啊,孩子,人家没事就好,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呀。爸今天给你包饺子,咱爷俩喝两杯,高兴一下。”老人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看着老人的背影,李有槐也笑了。多少年了,他是第一次笑得这么温暖。李有槐追了过去,说:“爸,您眼睛不好,我来。”
李有槐又打算离开了,“家”的温馨虽然让他有些不舍,但终究觉得自己受用不起。万一败露,自己又如何面对老人?至于以后如何,李有槐尚未做出打算,或者再谋生路,或者继续和黄树森干下去。不论怎样,李有槐是不会再从这个老人身上骗钱了。
临行前,李有槐打算帮老人的家里收拾一下。老人眼睛不行,房间真该彻底整理一下了。另外,李有槐还想看看房间里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儿。这次李有槐没有动歪心,纯粹只是好奇而已。
在一个抽屉底部,李有槐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想必这就是老人的儿子。
突然,李有槐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他不由得把照片拿到近前仔细观看。看着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李有槐呆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视线穿过照片中年轻男人的瞳孔,一幅画面在他的面前展开——
狼烟滚滚,翻滚的激流之上,一座残破的木桥摇摇欲坠,上面挤满了逃难的人们。大家你推我挤,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临近。随着“咔咔”的断裂声传来,木桥突然崩塌,不少人坠入江水之中,顿时,哀号声一片。
“卡!卡!”导演大喊道,“怎么搞的?快救人!”
这是某个抗战片的拍摄现场,内容是国民党军民溃败逃散的场景。本来,在剧中桥并没有垮塌,但道具组制作的木桥不符合要求,更没有考虑出现意外该如何处理。此刻,剧组人员挤在江边乱作一团,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救援。
李有槐也是群众演员之一,落水之后不幸被急流冲入深水区。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在李有槐身后不远处,他拼命挣扎,却仍旧离漩涡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被漩涡吞噬,一个人向他游来,从身上破烂的国民党军服来看,也是一个群众演员。接近李有槐之后,那人猛地推了李有槐一把,那一刻,对方坚毅的眼神瞬间定格在他的脑中。在那人的一推之下,李有槐奋力挣扎,终于摆脱了漩涡,捡了一条命,但上岸后却没再看到那人的影子。
此次事件导致三人失踪,十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群众演员并不清楚实际情况,因为众人立刻被隔离安抚,简单赔付之后便被遣散。群众演员均是临时招募,大家多不相识,没人细究伤亡到底如何,事情就这样归于沉寂。
当初,李有槐不知道救自己一命的人是否遇难。后来,李有槐为了生活东奔西讨,这件事也逐渐在记忆中尘封。
李有槐这样想着:“这眼神错不了,何况老人的儿子也是8年前失去联系的。难道老人的儿子在救我时遇难了?”李有槐庆幸自己将那五千元还给了老人,否则他将造下怎样的罪孽。是怎样的机缘才能让老人和儿子先后两次救了自己,上一次是肉体,这一次是灵魂。自己和老人的相遇又是如此离奇,莫非冥冥之中上天已经注定?
李有槐顿觉心痛,禁不住哭出声来。“儿子!你怎么了?”老人从外屋走来,关心地问。
李有槐匆忙放下照片:“爸,没事。我早该回来看你的。”
“只要回来就好。”老人背过身去,不动声色地将照片收了起来。
黄树森打来电话,追问事情的进展。李有槐告诉黄树森,自己不回去了,也不想再继续那个营生了。黄树森十分震怒,不仅因为没得到预想的好处,他觉得李有槐的脱离很可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但李有槐不想对他多作解释。
现在,李有槐对老人的亲近感已是发自心底,说话也更加随意。有几次,自己明显说漏了嘴,老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点头应和。老人偶尔会说起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李有槐也附和着,仿佛老人正在讲述自己的儿时一般。
一个清凉的夜晚,老人独自坐在门口。李有槐给老人泡好了茶,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榆树,李有槐的记忆不由得飞回从前。李有槐对亲生父亲的记忆只残留着几个片段,记得小时候,自己家门前有棵枣树,枣儿未红,李有槐便闹着要吃。父亲说:“等秋天枣红了才可以吃。”
日升日落,盼了一天又一天,就在天气转凉、枣子微红之际,父亲却死于矿难,后来是否吃到枣子,他已经不记得,但现在却突然生出了对枣子的渴望,难以抑制。
“爸,我想吃枣子,你说过,到了秋天,我就有枣子吃了。”李有槐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哦?我说过吗?”老人转头问道。
李有槐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失神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道:“噢,我说着玩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会想吃枣呢?”
“记起来了,是说过。”老人似乎在回忆,“唉,人老了,记性不行了。”李有槐连忙走过去:“爸,天有点凉,进屋休息吧。”
听后,老人看了李有槐一眼,脸上露出笑意,转身进了屋。
第二天,李有槐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老人叫他:“小子,起来吃枣子了。”李有槐睁开眼睛,只见床边放着半盆枣子,个个圆润饱满,鲜红欲滴。李有槐吃了一惊,问:“爸,这是哪儿来的?”
“这附近有户人家有枣树,我早上遛弯时,就顺便买了点。”
吃着枣子,李有槐终于开口道:“爸,我这次不走了。就在附近找个事做,这样也方便陪您。”李有槐下定决心,要陪这个本来素昧平生的老人走过他最后的日子。不仅是报恩,也不仅是对自己的救赎,更因为和老人的相遇使他曾为人子的感情变得完满。
5.突然意外
几天奔波,工作总算有了点眉目。李有槐兴冲冲地赶了回来,路上没忘记买瓶好酒,还有一些熟食,他要和老人庆祝一下。
来到门口,敲了几次门,一直不见老人来开门,屋内似有异响。不祥的预感袭来,李有槐上前一步,用肩膀猛地将门撞开。
眼前的景象让李有槐惊呆了,只见老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黄树森正在四处翻弄。见是李有槐,黄树森说:“赶紧把值钱的东西找出来,老家伙可能不行了。”
李有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轻声叫道:“爸!”
“还叫爸?”黄树森骂道,“真给骗子丢脸。赶快看老家伙死没死透,最好别留下活口。”
李有槐瞬间觉得胸口发闷,他猛地抡拳将黄树森打翻在地。面对疯狂的李有槐,黄树森连抵挡之力都没有。就在这时,李有槐觉得有人拉他的裤腿,他转身一看,原来老人爬了过来。老人艰难地说:“孩子,赶紧停下来,不能再打了,打死人,那就犯大罪了!”
“爸?”李有槐又惊又喜,连忙蹲下身抱起老人。趁这当口,黄树森夺门而逃。
在老人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李有槐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李有槐一去不归,黄树森认定李有槐要把他甩了,自己吃独食。黄树森知道老人的地址,便追寻而来,打算分上一杯羹。
黄树森以老人儿子的朋友的身份登门,但立刻被老人认出是骗子,要赶他走,还威胁说要报警。黄树森恼羞成怒,对老人直接下了毒手。但老人和李有槐之间的机缘,他却完全没有料到。
“爸,是我害了你呀!”说到这儿,李有槐突然语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儿子吧?”
“知道,一开始我就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给我钱?”李有槐问道。
“8年前,儿子遇到意外就没了消息,这些年我一直梦想他能回来。那天,接到你的电话,你说话的声音和他太像了,所以我就装糊涂,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我知道你做的营生是犯法的,我不想你在邪路上走下去啊。”老人解释道。
“可是,我最初是想继续骗您钱的。”李有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知道。我从你的语气中,感觉你只是误入歧途,想拉你出来。或许,咱爷俩有缘分,这就是命吧。你还把我当爸吗?”
李有槐哽咽着点了点头:“爸,没有你哪会有儿子,又哪会有我呢?”这句双关语表达了李有槐对老人父子的感恩之情,但他不能把老人儿子的真相说出来,此刻,老人哪经得起这种刺激。
老人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李有槐喊道:“爸,你挺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要好好活着!”
李有槐刚起身,就见门口出现两个警察。原来,刚才的打斗引起邻人的注意,邻居报了警。
警察和李有槐一起将老人送到医院抢救,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有槐被带到了派出所。老人遭此一难,李有槐只觉身心俱疲,他向警方坦然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6.重新做人
两天后,负责这起事件的警察来到留置室,对李有槐说:“老人走了,本就是癌症晚期,这次又受伤严重,没挺过来。临死前,老人说你是好人,让我们别为难你。”
李有槐掩面痛哭起来。好一会儿,他问道:“我想给他送葬,行吗?我不会跑。”
老人的丧事十分简单,只有民政的几个人操办,但这只是人家的工作,不带什么感情。
“爸——”李有槐一声呼号跪在坟前,悲戚哭声在整个坟地回荡,听者动容。待其他人离去,李有槐转身走向在路边等候的警车。
上车后,警察道:“我刚得到一个消息,镇上的一家医院前天收治了一个伤者,重度脑颅损伤,情形不容乐观,相信是你说的那个叫黄树森的人。”
“他会死吗?”李有槐有些吃惊,随之变得坦然,“如果是死在我手里,我不后悔,他该死。”
“他还真的该死!”所长说,“他本来就是个身负命案的在逃犯,警方一直通缉他。不过,你的故意伤害罪恐怕是免不了的。”
“嗯,我知道。我爸曾经告诉我,男人活着就要有担当。如果是我打死了他,我接受惩罚。”
“我们没查到你有其他案底,如果你因为这个杀人犯坐牢,不值啊。”说着,警察拿出手铐,但又放回腰内。汽车飞驰,一会儿,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一个大坑,警车却没有避让,而是直直地开了过去。随着剧烈的颠簸,警车冲到路旁的沟里,熄火了。
这一下撞得李有槐七荤八素,他看向旁边的警察。只听警察道:“你怎么还不走?”
“什么?”李有槐觉得自己听错了。
“听不懂吗?我说,你怎么还不走?”“谢谢!”李有槐猛然明白了,跳下车,向远方跑去。
看着李有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警察整了整衣服,联系了自己队友。要赶快把车拖出来赶回去,还有更重要的案子等着他呢。
发布时间:2022-03-23 关注: 来源:七果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