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天气迤逦尽最后的黄衣,便在转眼间就要换上雪色长衫。林锦衣在玫色旗袍外加了件白狐毛披肩,冰雪透红的肤色映着白披肩显露的更加干净清澈。她煮了一蛊茶,整个人在氤氲茶香里看去慵懒的仿若冬日午后里的暖阳。
苏清晨听过这个女人的手段自是不会被她外表所欺骗,冷哼一声看着送到自己面前依旧茶气凫凫的兰花茶盏。心底有些没底的是不知去向的林锦绣是否安然,他也不拐弯,对这个而今上海滩无人不惧的姑苏林夫人也是面不改色就厉声问道:
“锦绣到底在哪里?”
林锦衣有些怔愣,她放下茶盏用自己浅褐色眸子认真看着苏清华。许久后看苏清晨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脸她才抿嘴压低眉目,竟是有几缕情深在眸光里转而消逝:
“清晨,我是锦绣,你不认识人家了么?”
苏清晨一惊,转脸仔细的看着面前女子。她确实有着一张自己熟悉多年的面容,尤其蛾眉辗转的时候那缕情深让他不知觉得怦然心动。若不是……
“林锦衣,我们苏家在这片上海滩也不是好惹的。你藏了我太太四月之久,你认为我是拿你没办法么?哼,我只是敬你是锦衣一直苦寻的胞姐。不然我早翻了姑苏楚他的老窝。明日,只要再见不到锦衣我就拆了这里。”
“还有,你一个风月场上打滚的女人是学不来锦衣那份干净的。呵。”从门口转过身,苏清晨冷冷的一笑。
茶在人走后就冰凉下去,收起表情的林锦绣看看窗外薄暮的天色,缓缓把一壶凉茶饮尽了。
<2>.
簌簌的白雪比以往下的都猛烈些,天已经昏暗了。街市冗长的延伸下去却没有多少人冒雪行走,一个男子扯着两个女孩的头发向长街腹地急步行来,风雪里只听得几声乱杂的辱骂。
昏暗烛火不比外面的天色明亮。两个女孩跪在屋子中间,一旁的男子长时间躬着身子站立不动,有些受不住的悄悄直了下身体。又过一小会儿便传来一阵珠帘响。一个穿着青灰色旧时夹袄的老妈子拂帘走出来:
“老太太传话,把小的留下来交给老婆子我教导,收拾好后就给孙少爷做丫头。至于大的就送老爷新开的坊子里去好好拾掇。以后不乏是个金枝叶子。”
左侧跪的女孩立马站起来,低头上前给那老妈子磕了三个响头。再回头就见男子躬身哈腰的把跪在原地呆愣着睁大眼的女孩硬拖了下去,留下的女孩捏紧了手,却也没有发出声。
<3>.
林锦衣醒的时候姑苏楚还在书房,他的手表安静躺在床头矮柜上,金嵌玉的表壳在晨曦微光间迷蒙了一层冰灰色寒气。她想起梦里那场下不尽的大雪,多少年来依旧冷的入骨。
“苏清晨昨个又来闹腾了么。”
刚进屋,姑苏楚扯了扯领带,不经意的问道。小小说
“他又能闹腾出什么,总归是那么些子话儿。不过昨个倒是真动了气,放话今天不放人就要拆了这个宅子。呵,倒像我这么多年都是在吃素的似。”看着张开的纤纤素手,林锦绣冷冷的一笑。也不看进屋的男人,自顾的缩身又睡了下。
姑苏楚眼底暗了暗色,却终究没有再出声。
林锦衣再见林锦绣的时候身旁一口吃食都没有了,她蜷缩在墙角拐落安静的低着头。窗缝处挤进来几丝碎光成小束落在了地上,一室的微亮便全依仗着这几缕光线。林锦绣来时站在窗外便遮住了一些光亮,碎裂的影子倒在地上,有些狰然。
“你还苦寻过我么?”
林锦衣抬头看看窗外背光的人,喉骨咽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发出声。林锦绣看着,面上换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啊……姐姐。”
蜷缩的人不自觉颤抖了下,那些被压藏在心底的往事一下全都复涌而出。林锦绣声音暗哑的笑了笑,那些年里的磨难仿若溶入一笑里带上了震人耳溃之力。
“你就那么突然的站起来,你就成为了林锦衣。可是呀姐姐那不是一个名字的问题,你丢了我。你可耻的把你妹妹扔进窑子里面,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呵呵,我还想要和我亲爱的姐姐一起去那什么捞子的‘场子里’。我不愿独自留下,我就要出声反抗了。可是,你站起来了。”
红着眼的人突然硬起了眉目。林锦绣,不,应该称之的是林锦衣看着依然不发一语垂首紧缩的人,换了一种声调说道:
“这么多年了亲爱的姐姐,你若觉得欠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4>.
苏清晨不敢相信只要苏家两间米行一间纺织厂的资产,林锦绣就真的把锦衣放了。直到坐上车他还有些恍惚,虽然不知道锦衣为什么会偷偷跑去姑苏家看望那个莫名恨她入骨的姐姐,不过这次总算雨过天晴安然回家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再让锦衣去接近那个毒妇林锦绣了。
“锦衣,她没有为难你吧?以后你不许在和那个女人以及故苏家任何人接近了,我不能失去你的。”把面色弱白的人儿拥紧在怀里,苏清晨叮嘱到。
林锦衣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消失的几月里所发生的任何事。
却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林锦绣再也没有去找过自己的妹妹林锦衣了。后来的某天姑苏家突然吞并了许多苏家的产业,在上海逐渐成为龙头。苏清晨不得不带着夫人离开上海去往国外。
打眼已经过了深冬,天是渐渐开始回暖了。马厩里刚运回来的一批子好马整天踢蹄想撒野,姑苏楚挑了匹较倔的练了练就知道这是蒙古的烈马,性里本有的桀傲让他喜欢的紧。
“夫人醒了没有?”
“夫人醒了,不过气色还是不怎么好。”
下马把绳缰交给下手,姑苏楚接过佣人送上的毛巾擦擦脸。微微笑了起来,锦绣如果知道今天这个轰动上海的大消息气色肯定会好起来的。他和她虽然因为各自目的在一起,但对这个女人他还是有点感激的,若不是她的帮助他也不能安然的杀了大哥当上故苏家主。更不会挤掉苏家成为上海龙头。
<5>.
时光都流不动了,像冰结冻在地上。委婉的光线睡了一室却没有多少明亮可以让她看清楚手上报纸的字迹,仔细的抚平纸上褶皱,她的眼睛像伤口喷涌血液一样流出泪水。
“昨天中午,曾经轰动上海的苏家家主苏清晨和夫人林锦衣在出国的油轮上被人杀害……”
她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爱人和姐妹。这也是报应么?林锦绣看看被厚重窗帘隔绝在外的隐约日光,手摸上耳后的痣。
“这么多年了亲爱的姐姐,你若觉得欠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许多年前我曾偷偷从坊子里跑出来找你,却是遇见苏清晨,他把我错认成是你。他叫我‘锦衣’。他说他祖母去世了他很难受,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反对你们在一起了。”那轻缓的声音像一场大梦,又仿若一道时光长巷带着她们回到了过去,见到了花下面哀恸哭泣的少年。
“多俗气……”
“……姐姐,你就是林锦绣我就林锦衣。我会在耳下点一颗和你一样的红痣,然后找人帮你起了那颗痣。你让我做回林锦衣幸福一次好么?”
恍然里像年幼时所做的那些光怪陆离梦境,而醒来时就什么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6>.
嗳。
短叹若轻尘落地,林锦绣笑了笑。她知道妹妹和清晨还在等她,她要追上去和妹妹说:其实当年她不知道什么是‘坊子’,她听到的只是那句‘金枝叶子’。她想,如果做林锦绣可以富贵安康,那么她愿意成为林锦衣留下来继续贫穷被卖……
“报、报告老爷,夫人,夫人她吞了一肚子玻璃渣,医生说没救了……”
转而便是一场春雨落地,那个季节竟没有花开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