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的,我在等着一个人。
望京桥南附近的这间小咖啡屋,名唤“守都”。
有空儿,我喜欢到这里来。顾客不多,屋里的墙上,挂着几幅画,比如樱花,比如君子四友。
啜一口面前的这杯蓝山,我扶了扶耳朵上的耳塞。一首小桥流水般的江南老曲,正在单机循环着。
我等着的他,名唤戴哲文。
2。
“你来了多久?”
在我眯眼养神的间隙,他来了。
“嗯,半个小时。”
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盯着他的脸看。在清秀的轮廓之下,我最感兴趣他的鼻子,有葱头一般的圆润嫩白。
有时,我打浑他说,“你就是一根葱啊。”
他微笑着,不作解释。
其实,人的直觉并不总是对的。比如,我一直认为他是中国人,他说着一口很地道的京腔,让我这个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都自愧不如。
他有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脉。从日本到北京,从留学到工作,后来又开了这间小咖啡屋,刚满十年。
“你的名字,带着吻。”
他明白,我又在用谐音读他的名字。
“我定的机票在今天下午四点三十三分。”
他也坐了下来。随手搁下的半杯褐色拿铁,还在溢出淡淡的奶油香味。
3。
一点十分。
我瞄了瞄时间。这里去到机场只需一个半小时。
我跟他认识刚好一年零两个月。我知道他今天要回去日本。
怎么说呢,我跟他,似友人,又似恋人。原本我只是这里的一位小顾客,因了谈话投机的缘,我们就成了小伙伴一般。
有空儿,他会带着我到处走走。当然在通常情况下,只是逛这个偌大的京城。
比如长城故宫。比如卢沟桥。比如圆明园。
他会带我坐上地铁10号线,然后转乘地铁4号大兴线,一个小时加二十分钟,就可以来到圆明园遗址公园门口。
记得有次,我们打了出租车回去。在付给司机一张50元后,我拿着找回的一枚硬币,忽然无厘头的来了一句,“你说,这枚硬币有没第三个面呢?”
“有。”
他没有拖泥带水,回答得很干脆。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看向远处的天。那里,有几朵零碎的白云,素净而悠然。
4。
“你在想着什么?”
他咽下最后一口咖啡,继续说,“我该打车去机场了。”
“那我不准备去送你。”
是的,我知道,他今天要回去了,回去看看他的祖国,回去看看他的祖母。
其实,他的祖母在十三年前就离开了人世。清末时期,他的祖母留学去了日本,后来,嫁了一个当地人,并在当地一所普通学校教习东方民族音乐。
他的祖母名唤黄守兰,一个我认为非常好听的名字。
我没有见过他祖母的照片。也许,以兰为境淡雅安宁吧,我如是猜想。
“嗯。”他仍然是那么喜欢微笑,“你要等我。”
我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要去看看我的祖母,我要在她的旧居住上一段时间。”
他轻描淡写般的说着,“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
“嗯。我会等你。”
“我要赶在今年的秋天回来,我要带你去看看香山枫林,看看那漫山遍野的红。”
“好。”
5。
三点二十七分。
我还在咖啡屋里坐着。小桌子上,是他留给我暂时代为保管的一个笔记本。
他的祖母留下的遗物不多,这个泛黄的软皮本就是其中之一。封面和内页翻好多遍了吧,可是依然整洁。
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68页与69页连接一起的横截面。
上面是一篇小日记文,不长,没有题目,只有日期。
1944年4月4日,晴。
我放逐的思绪还没飘远。
这破旧的壁炉啊,
你将这个普通夜晚如何呈现?
窗外的云还不曾明亮。
我的爱人还不曾改变。
他赠予我的玫瑰一如昨天
水嫩光鲜。倘若我将她描绘下来
你是否探着细长脖子,
作不可名状的眷恋?
这里的人们和我一样善良。
对面山上樱花马上就开了,
这妩媚芬芳是否叩响你的心房?
与月亮之背打个照面,
这个时候我应该什么也不要想。
我的爱人他沉默寡言。
我瞥见了风的一时腼腆,
也瞥见了你的忧郁双眼。
这微弱的光线啊,
将那遥遥糊成了一点。
我应该细细描绘下来她的容颜,
在这天与地之前,
在这山与海之前,
在断断续续之间。
兰字,
于神户。
这两页笔记本共有48行空格,这篇小文后面仍有大段的留白。
可是,我又能补充些什么呢?
我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一篇古老的象形文字,一杯细微的泡沫因子,能将我的这个下午给带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