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长安

　　一

　　那年夏末之际，北方木槿刚刚开放，你身着黄衣，头戴白玉簪子，独坐那江岸嬉水，笑声宛若黄鹂，醉倒了那江边饮酒作诗的娴雅书生。

　　我漫步走去，身着红衣，长发披散，神情略带轻佻，弯腰，指尖便触碰了你的发，你扭头看我，以绢帕掩饰嘴边笑意，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伸手拍掉了我的手指，带着嗔怒的语气说道：“红浪子，你且又在江边调戏美女了，我可不是那青楼俗妓，要找可找那京都凤来阁的红袖姑娘。”

　　“红袖卖艺不卖身，倒可怜了那姣好的身段，只做一歌姬，倒是埋没了。”我坐你身旁，顺势将话接了下去。

　　“你倒是每天优哉悠哉。”你斜我一眼，表情满是怨念，“可怜我太子哥哥，每日繁忙公事。”

　　“那是你，小东西。”我眼睛微眯，“你那太子哥哥可盼着父王重用他呢，以后做了皇帝，可好娶你当皇后啊。”挑起你一缕长发，随意把玩，青丝在手中的触感，妙哉。

　　你霎时间红了脸，娇羞的双手掩面，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却还嗔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别胡说!”

　　二

　　秋末冬初便是二哥斩首之日，此时在牢狱里的他想必是衣着褴褛，手脚皆铐枷锁，行动不便，不复往日风光吧。

　　我依旧记得儿时，宫中人皆夸二哥聪明，乃是天降奇才，三岁便能熟读圣贤诗，五岁便作诗一首，是那心高气傲的太傅的得意门生。

　　我还记那时的他，衣着吃食都是宫里最好的珍品，他虽文雅低调，但得父王赏识，母妃也沾光，着一身金丝串着珍珠绣出来的华贵衣服，坐于那步撵上，整日四处招摇，惹得宫中妃嫔皆不喜她。

　　二哥，风水轮流转，当年你再风光，现在也不过是被太子陷害的阶下囚，牡丹花开的鲜艳，终究有衰败之日，宫中之人，何来长安?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罢了。

　　忽见花园中一名宫女在给那墨菊浇水，另一宫女看着枯败的月季哀叹道：“这月季之前开的最为艳丽，好多嫔妃都喜欢，连皇上看了也龙心大悦，想必现在看了，定然不喜吧。”

　　“想这做什么?这宫中何人能长久?快些把这些枯败的月季扔掉吧，莫说嫔妃看见心情不好，便是花房嬷嬷见了，就要怪罪咱俩了。”清丽的声音，那宫女起身，用手锤腰。

　　三

　　两年后，皇帝殁，太子尊圣旨接位，他名李诚，字：隽康，史称圣贤帝，上位后，除奸臣，提忠良，减少赋税，大赦天下，贤良功绩，人人赞颂。

　　帝王者，怀天下，性阴狠，且可长久。

　　正中二哥死之前对我所说的话，我仍记那时他被刽子手断头之前，厉声吼了一句：“吾之冤堪比窦娥!”

　　站城墙之上，望宫外繁华，只得轻笑。

　　“你已不是那个留恋烟花之地的红浪子了。”转身，便见你穿着凤冠霞帔，端庄的向我走来。我记你之前头顶这样笨重的头饰，总会撇嘴抱怨，还会走的歪歪捏捏，那插着的珠钗挂坠啊，就随着你的步伐一起摇晃。

　　“见过皇后娘娘。”

　　“叫长安即可，不必如此生分。”

　　“早已叫不出来了，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了。”

　　的确，你是长安皇后，不是那个尚书家娇生惯养的小丫头。

　　我已不是京都有名的红浪子，只是身着素袍的清雅王爷。

　　不知你仍否记得?

　　在柳絮翻飞的春季，你孩子气的闹着不学女红，说怕针扎到手指会痛，可教习嬷嬷说：“你若再耍小性子，太子殿下就不喜欢你喽。”你立即坐直，很认真的学习女红，第一次绣出来的牡丹花像极了枯枝败叶，你不好意思给李诚，便塞给了我，还正气凛然的说：“看见没?本小姐给你的，不必感动，收着就好。”

　　盛夏之时，姑娘家往往以扑蝴蝶为乐，你却以抓蚂蚱为荣，晚上不怕蚊子叮咬，穿着粗使丫鬟的服装，极没形象的在草丛里抓蚂蚱，可你喜抓却不敢吃，对于炒熟的蚂蚱连碰也不敢碰。

　　四

　　“听说皇帝独宠庄夫人，想必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那庄夫人便是当年我在花园所见为墨菊浇水的小宫女，皇帝游花园之时，见一女子弯腰给花浇水，虽穿着素朴，可起身一笑却惊艳了皇帝，特赐为夫人。

　　“她性子单薄，本不适合这场宫廷竞争。皇帝爱看她笑，她偏不笑，整日郁郁寡欢，人如木偶，形同虚设。”你叹惋道。

　　“开始的你也不适合这场争斗。”我笑，“现在却比谁都清醒。”

　　“原是我瞎了眼，看上了他，错付了一生。”你停顿了一下，随即说道，“一生不能长安。”

　　林长安，从你一开始爱上了他，我就知道你终会违背自己的名字。

　　林长安，你可知我为何喜欢你?

　　只记你当初，大约十三十四的年纪，生病之时，曾在窗边折一木槿，病态的脸显得唇越发的红，我见你启唇，轻声说：“只盼我一生长安。”

　　那时，在你看不见的角落，我轻声说：“只愿你一生长安。”

　　冬日，下得飘雪，落地，落檐，落得一尽悲伤。

　　繁花落尽，只愿你一生长安却终不得安宁。

　　这京都历经风霜，仍繁华依旧，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