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那边,河多,捕鱼的人也多。
捕鱼的人,有两种:一是以耕作为主,在农闲时候捕鱼的人;一是把捕鱼当做一种职业,长年累月捕鱼的人。老王就是把捕鱼作为职业的人。
在农村,男人不下地干活是很忌讳的,下地干活才是男人的正经事。什么“男人不干活,饿死公娘婆”说的就是这个。有田,有地,有身体,能下地干活,都是娘家选女婿的标准。老王什么也没有,田地卖了,身体因病垮了。老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艘破船当做家。
老王不老,还没有到称呼“老”的年纪。只是两眼凹了进去,鼻梁稍稍凸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又显得很老。干脆地,大家便称呼他为“老王”。他也乐意,称呼只是一种交流的方式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便接受了大家送给他的称呼。
老王没有亲人,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先后去世了。他是邻家大伯养大的!听村里人说,老王年轻的时候,身体还是很硬朗的,挑着百来斤的担子,走上二十里路去镇里,竟能不歇一程,来去自如。后来发洪水的时候落下一场病,卖了土地,当了房子,才保住了性命。原来的身体垮了,络绎不绝的说媒人不见了,不能再挑担上肩了。一无所有的老王把家安在了破船上,靠着帮别人家做短工过日子。没有多少人愿意请老王做短工!男人没了力气,就像水牛脱离了铁犁,还能有什么用?他也知道这些,但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硬着头皮,苦口婆心地求人家收留自己做短工。人家请他,行,工钱只有普通男工的一半,谁叫他没了力气!
这样做了三年的短工后,老王才把捕鱼作为自己的职业。那时候河面上虽然有很多捕鱼的人,但大都是农闲的时候,男人们闷在家里没事可做,才到河里捕几条鱼回家当下酒菜。能说上把捕鱼当成职业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老王最初也是把捕来的鱼当做下酒菜的!有时候鱼捕的多了,吃不完,腐了,只得随手扔掉,怪可惜的。鱼是好东西,味道鲜美,能炒,能炸,能炖,乡下人都爱吃。鱼有是很难存放的,稍不留意,就会变质腐掉。鱼不像大米饭,可以百吃不腻口。老王就不喜欢吃鱼,按照他的话说,是“一日三餐,餐餐有鱼,吃鱼吃怕了”!可村民们不同,他们不像老余那样每天吃鱼,在他们看来,鱼是鲜美而又廉价的事物。老王也经常把吃不完的鱼送给村民们吃,偶尔还能换些钱。随着时间的流走,老王送出的鱼越来越多,换来的钱也越来越多。终于在他做短工的三年后,干上了捕鱼卖鱼这一行。
或许是在水边住了几年,懂得水的灵性,老王捕的鱼比别人多出不少来。同样是傍晚下网,清晨收网,老王收获的人就是比别人多。鱼多,好办事,降低它的价格,自然买的人就多了。老王的鱼是我们那一带价格最低的,自然而然也是卖得最好的。
这些老王的事,我都不知道,全是听说的。当我懂事的时候,老王已经卖了好些年的鱼。
我曾经看过老王下网,趟着船,沿着河道,弯弯曲曲地洒下鱼网。下完网,老王并没有急着把船停到河岸,而是把船驶到河中间,从船中取出一支竹篙,插到河道中,再把船头的绳子锁在竹篙上,让船在河道中随波流荡。而他,坐在船头,嘴里叼着一根旱烟,一只手往河里扔些米粒状的细粒,另外一只手这轻轻的拍着船板。夕阳洒在河面上,荡出的金光红晕了他的脸。偶尔几只水鸟飞来,停在船舷上,煞是幽美。
老王卖鱼,可以赊账,他也从来不记账,还不还钱全凭着良心。乡下人本事清贫人家,一般今天赊的鱼账,隔天就会给他送去钱。偶尔有些无赖人家赊账不还,他也绝不上门讨债。别人还鱼账,他也从来不清点钱数,给多少是多少。他不识字,也不懂得称重,别人来买鱼,他都是让别人自己称重,说多少是多少。说也奇怪,与那些费尽心思作假的鱼贩相比,老王赚的钱竟也多出了许多。老王让其他的捕鱼人眼红了,纷纷来找他,向他求得捕鱼卖鱼的秘诀。老王手一摊,头一仰,口一张——没有!
老王赚钱了,不娶妻,也不盖房,他把卖鱼赚来的钱全用在种树上。弯弯的河堤上片片的树林是他的杰作。他从捕鱼开始,便在河堤上种树,一直延续到今天。按他的话说,等他百年之后,把坟墓安在这片树林中,一直守着这片树林。
老王还在捕鱼卖鱼,也还在种树。到底要捕到什么时候,种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