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梦草
能不怕吗?甫入梦境,他便瞅见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男孩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张屠夫!两人都在引谷县长大,黄庚自然认得他。旁侧,还站着个手持尖刀的壮汉,在教张屠夫学杀猪:“儿子,这杀猪,第一刀必须要准,你瞧仔细喽。”说着,壮汉双臂一较劲,扯过一头哼哼唧唧的肥猪便要动刀。让黄庚差点魂飞魄散的是,那头待宰的肥猪就是他!
我乃堂堂县令,怎会投胎为猪?定是老和尚施了诡诈之术,蛊惑我黄庚登时翻脸,吆喝衙役把老僧拖出去,砍了!
“众生之途,六道轮回。天道、人道、修罗道,是为三善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是为三恶道。不仁不义,为非作歹,必入三恶道。”老僧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杀了老僧,又多一笔罪孽。畜生之道,也将永无尽头。”
“胡扯,本官偏不信这个邪!”黄庚喝住衙役哼道,“本官想知道,五年后会如何?”
做出这个决定,黄庚自有他的盘算:只要我不死,就不会堕入三恶道。哼,我要提前找到害我命者,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怀梦草入怀,黄庚第二次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一睁开眼,他便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府宅,也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伯父黄士澄。
皇上三征高句丽,伯父率骁骑营打前锋,前几日才出发,怎会如此快就打道回府?顾不上多想,黄庚正欲给伯父请安,却听嘴巴里发出了“哇哇”的婴儿啼哭声。
稍一愣怔,黄庚总算想明白,这是在梦里,在五年后。真不可思议,再次投胎,我居然成了我伯父的亲生儿子!而更令黄庚讶异的还在后头,那个哄他的女人不是别人,恰是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说,伯父归来,已收纳弟媳为妾室。
二度为人子,当算奇缘。黄庚正自暗叹,余光里,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溜进了卧房。恰在这时,黄士澄和黄庚母亲放下孩子去送客人,趁此机会,那个男孩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丑八怪,你一出生,爹娘就不再疼我。我掐死你!”
尚未满百天的黄庚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就没了气。好在夭折前,他认出了那个男孩。
谁能相信,男孩正是前任县令唐顺!
唐顺暴死,是黄庚和伯父黄士澄做的手脚。俗话说:无仇不成父子,上辈子欠的债,下辈子也脱不过。一从噩梦中惊醒,黄庚便下了狠念:等征缴完军粮就去伯父家,找机会弄死那个男孩,不,是再世为人的仇家唐顺。而此刻,老僧似乎洞窥了他的心思,双手合十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老秃驴,你闭嘴。五年后,本官会出生,不死又怎会投胎?我一定要查到害我的凶手!”黄庚又扯断一片怀梦草的叶子,第三次进入了梦境。
这次,他回到了县衙——不是大摇大摆地走,是被众衙役抬回去的。只听“咣当”一声,黄庚被扔上了床榻,他想骂,喉咙却像被堵死一般发不出声。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扭了下脑袋,正瞥见了摆在案头的黄历。
看日子,当是今天,是在离开落霞寺之后。究竟出了啥事,脖子上怎会有血?不待黄庚想出名堂,恍恍惚惚中,师爷胡历、王捕头和县丞已围到身边嘀嘀咕咕起来。县丞说:“看样子,是没救了。”王捕头接茬:“那咱们该咋办?”胡历阴恻恻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有他在,咱们到死都是副职。如今,军粮已经收缴完成,只要送他归西,那升官发财的就是咱们仨。动手!”
狠话出口,三人下了死手。一个掩鼻捂嘴,一个摁脑袋,一个掐脖子,眨眼工夫,黄庚便魂魄出窍,圆睁双目蹬了腿。
“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竟然敢杀本官!本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惊叫醒来,黄庚顿觉裤裆里湿漉漉一片。胡历讪笑凑近,赔着小心问:“大人,谁想杀你?”
“是、是……”黄庚惊恐万分,慌忙从衙役手中抢过朴刀,狠狠刺进了胡历的心口。捕头大惊,呆立当场,黄庚拔刀又捅。见此阵势,众人以为黄庚中了邪,撒丫子就跑。说来也活该县丞倒霉,被众人撞得里倒歪斜,脚下一软摔趴在地。黄庚跨步追上,抡圆朴刀砍了下去!
三条人命,就此呜呼。黄庚提着染血朴刀,凶神恶煞般戳在了老僧面前:“去你的狗屁天道,本官的命数本官说了算,天又能奈我何?”
“无惭无愧,无羞无耻,便是畜生;贪心炽盛,毫无厌足,便是饿鬼;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便是地狱。”说着,老僧从黄庚怀里取出了怀梦草,“善与恶,草与刀。心怀慈悲,刀如草;杀念起,草如刀。”
“老秃驴,你念念叨叨有完没完?”黄庚刀身一抬,架上老僧的脖子,意欲逼他悉数交出香火钱。谁知那把明晃晃的钢刀竟柔软如草叶!惊诧之际,就见老僧指捏草叶,蜻蜓点水般触向他的喉咙。
杀念起,草如刀,老和尚要破杀戒!
杀机骤降,黄庚终于明白:真正要取他性命的,是近在咫尺的老和尚。师爷与捕头已死,众衙役已作鸟兽散,再无人能救他。绝望之中,只听一阵朗笑撞入了耳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黄施主,轮回由此始,万劫不复的三恶道正等着你呢——”
没多久,隋炀帝被叛军逼得自缢而亡,黄士澄也没落得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