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分为大木匠和细木匠,造房子的是大木匠,做家具的是细木匠。覃木匠是大木匠,方圆百里赫赫有名。他不仅手艺高超,早年间还拜一位江湖异士为师,学了一身奇异的本领。
覃木匠手艺虽好,心眼却小。这年,村里一个姓黄的东家请覃木匠建造新房。夜里,黄东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屋后那棵三人合抱粗的香枫树枯死了,树拦腰折断,把正在建造的新房砸了个稀巴烂。黄东家吓出一身冷汗,一早醒来,便决心砍树。可是香枫树本已向新房严重倾斜,砍断后必然会倒向房子,除非用人力将重心转移。那么大的香枫树,重心岂是人力能够转移的?
于是,黄东家请覃木匠帮忙。
覃木匠答应帮忙,但是他提了一个条件,要黄东家给一大笔钱,还要杀两只鹅,原因是香枫树快要成精,砍它要冒很大风险,弄不好会惹祸上身。黄东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为了新房的安全,还是答应了,说待新房竣工后一并支付。
要钱好说,杀鹅又是为什么?原来覃木匠有个嗜好,喜食卤鹅肝。杀两只鹅,他就可以吃两个卤鹅肝。
一般人家请不起覃木匠,倒不是付不起工钱,关键是供不起鹅肝。请覃木匠造房,须事先养好一群肥鹅。杀了鹅,覃木匠只吃鹅肝,不吃鹅肉。造房的工期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覃木匠一个月至少吃三四回鹅肝,建一次房,少说要杀二十来只鹅,这对东家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负担。
现在,黄东家的新房尚未竣工,覃木匠已经吃了十来只鹅。黄东家心想:房子本來就是你造的,帮忙砍棵树是顺水人情,你另要工钱不说,还要再杀两只鹅,太不厚道了。
砍树那天,黄东家杀鹅打糍、斟茶上酒、燃香放炮、隆重祭祀。祭祀过程中,覃木匠龙飞凤舞地画了一道符,贴在树上,双手合掌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仪式完成,覃木匠捋起袖子,操起开山斧砍起来。一个时辰后,香枫树发出巨大的“吱嘎”声,与此同时,一阵逆风吹来,本已向后山倾斜的树干摇枝晃冠,又反向房子倾斜了。
众人都为覃木匠捏把汗,黄东家更是急得汗如雨下。危急时刻,覃木匠对着倾斜的香枫树大喝一声:“孽障,回去!”紧接着,他脱下衣服,朝后山甩去。衣服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个飞跃,降落在二十米外。说时迟,那时快,倾斜的香枫树居然站正了,慢慢倒向后山。香枫树倒下的方位,正是衣服落下的地方。众人看呆了,都被覃木匠奇异的本领所折服。
不久后,黄东家的新房建成,请众人来喝乔迁喜酒。覃木匠如约而至,黄东家却装傻充愣,没有把当初许诺的砍树钱付给覃木匠,只付了建房的钱。酒桌上,覃木匠没有开怀畅饮,脸色很难看,但没说什么。
到了夜里,大家睡得正熟,覃木匠走到厅堂,朝一根圆柱念念有词,然后吹一口气,柱子竟像石榴皮般裂开一条缝。覃木匠画了一道符,边画边咒,然后塞入裂缝,再吹一口气,柱子又合上了。
第二年开始,灾难相继降临到黄家。首先遭难的是黄家的家畜,今天死鸡,明天死猪,后天死牛,屡死屡养,屡养屡死,后来索性什么也不养了。
家畜死光,开始死人。
先是黄东家的长子被躲在床底的毒蛇咬死,不到两年,小女儿又被穿过房顶的天雷劈死。几年后,娶媳妇才一个月的三儿子,和媳妇亲热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死在媳妇身上。十个月后,媳妇难产而死,母子双亡。
黄东家意识到家里出了问题,他思前想后,怀疑是覃木匠搞的鬼。黄东家的次子壮如水牛,一气之下把家里的整个板壁拆了,可还是找不到任何异样。
拆开板壁不久,从不生病、连头疼脑热都没有的次子,却因割稻子割破一根手指,伤口迟迟不能愈合,破伤风死了。
黄东家的老婆受不住一系列沉重打击,上吊自杀。老婆上吊后不久,黄东家也染上怪病,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不能干活,浑身乏力,到了最后,连吃饭讲话的力气都没有,活活饿死了。
黄家遭难的这些年,覃木匠仍是生意兴隆。这天,又有一家人的新房竣工,东家盛情款待众木匠,覃木匠自然到场。不知为何,东家杀了鹅,上了鹅肉,偏偏没有上鹅肝。没有鹅肝,宴席再丰盛,覃木匠也味同嚼蜡。
这不是故意刻薄我吗?覃木匠越想越气,瞅了个空,故技重施。他捡起一片刨花,用墨笔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恶虎,扑向一个惊恐万状的人。画完后,他咬破手指,在刨花上滴几滴鲜血,口中念念有词,向两指厚的板壁吹了一口气,严丝合缝的板壁裂开一道筷子粗的缝来。覃木匠将刨花折成窄条,塞进缝里,又朝板壁吹了口气,板壁重新合拢,看不出任何痕迹。
次日一早,覃木匠气咻咻地不辞而别,行至半路,他坐下歇息,从布袋里掏旱烟时,发现袋里有团拳头大的芋叶包,打开一看,是卤得金黄喷香的鹅肝,切成片齐齐整整地码着。
覃木匠愣了,抽完一锅烟,又抽完一锅烟,他起身往回赶。
原来,宴席上,东家还请了不少亲友邻居作陪,如果上鹅肝,同桌不知情的亲友必然也会向鹅肝伸筷子。如此一来,覃木匠享用的鹅肝必然大大减少。于是东家特意把鹅肝留了起来,悄悄放进覃木匠的布包,为的是让他吃到全份鹅肝。也许是要给他一个惊喜,也许是忘了,东家没有向他说明。
看到匆匆赶回的覃木匠,东家很吃惊。覃木匠开口道:“东家,今早走得急,忘了样东西,我住一夜再走。”
东家心里纳闷,可不敢多问,不仅不能多问,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于是又磨刀霍霍杀了一只鹅。
半夜,待东家一家睡熟,覃木匠悄悄起床,取出刨花烧了,乘着夜色悄然离去。
覃木匠自以为事情做得机密,却不料东家的小儿子恰好起来小解,看到了这一幕。第二天,小儿子津津有味地向家人讲述,覃木匠如何念动咒语,板壁如何裂开,他又是如何从裂缝中取出刨花烧掉。东家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嘱咐儿子不可外传。
当时在场听到这奇闻的,还有东家的一对表兄夫妇。那表嫂当时不动声色,一年后,正好她家里要建房,表嫂便请了覃木匠。
这时,覃木匠已年过花甲,腿脚不太方便,接活少了,但来人说,东家为了请动他的大驾,特意养了一大群肥鹅,确保他一个月能吃上四次鹅肝。覃木匠听了不禁心花怒放,别说腿脚不便,就是腿脚断了,抬也要让徒子徒孙抬着去。
上梁那天,女主人一口气杀了四只鹅,覃木匠一口气吃了四个卤鹅肝。打那以后,覃木匠的健康每况愈下,半年后不治而亡。
原来,当年被覃木匠害了的黄东家一家,并没有死绝。黄东家还有一个女儿,造新房前就已远嫁他乡。
那天,她随丈夫去亲戚家赴宴,住了几天,听到覃木匠烧刨花的事后,她终于确定,就是覃木匠害死了自己全家。她夫家是中医世家,天资聪慧的她嫁过去后学了不少药理知识,于是在鹅肝里施了慢性毒药,为娘家报了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