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之间最长的间隔是时间——纳西·威廉斯
我的母亲在怀第一胎时不幸小产,是对双胞胎,母亲很难过。那个时候,把亲人的骨灰定制成钻石是一种流行的时尚。
就是将骨灰先在一个温度达5400度的真空电感应炉里净化,然后,放置在高压高温的环境中模拟一颗钻石形成所必需的条件,持续16周后,骨灰便化做了璀璨的钻石。
我的母亲委托了有相关资质的公司,将这对尚未出世便夭折了的双胞胎,打造成两枚钻石,镶嵌在戒指上,以慰哀思。
后来,母亲诞下了我和我的孪生妹妹小云,小云和我,属于双胞胎的变种,极其罕见的“镜像双胞胎”。 这意味着,小云是左撇子,而我则习惯于右手;小云心脏与普通人一样,位于左侧胸腔;而我的心脏恰恰相反,长在右侧,即医学上所讲的‘右位心’。
从小到大,这颗与众不同的‘右位’心脏,没少给我增添烦恼。尤其是每年例行的全身体检,都免不了被一堆闻讯而来的、异常兴奋的、跟欣赏到荧光恐龙跳脱衣舞似的八卦医生们,结结实实的评头论足一番。不过,也正是这颗‘右位心’, 后来在一起完全不可思议的谋杀事件中,拯救了我的性命。
小云和我,虽然是外表上难分彼此的“镜像双胞胎”,可实质上,我们不仅在生理的内部构造上,存在显著差异;而且,性情方面也大相径庭。我外刚内柔,在强悍奔放的躯壳里,其实居住着一个相当保守甚至有点刻板的灵魂;而小云则外柔内刚,虽然总是给人一种乖乖女的表象,但实质上,却有着一颗叛逆而且执拗的心。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觉得对方是神明对自己最慷慨的恩赐。一个无须语言就能够懂对方的亲密死党,伴随着彼此一起成长,虽然性情迥异却能拥有相同的感触,幸福着彼此的幸福,悲伤着彼此的悲伤,感染着彼此的欢笑,分担着彼此的忧愁……
这样的日子在我们十八岁那年划上句号,我们分别去了两个相距甚远的城市念大学。我选择的专业是法医,在一个属于死亡的世界里为不能再开口说话的尸体们充当语言的翻译;而小云的专业是基因医学,在一个微观的世界里量化着、寻觅着炼狱中煎熬的病者们的生机。
我们在十九岁那年失去了双亲,从此,在这个世界,我和小云互为唯一的挚亲,我们再次分开的时候,手指上都多了两枚骨灰钻戒,我戴爸爸和夭折孪生子中的哥哥,戴着妈妈和夭折孪生子中的弟弟。
虽然相距甚远,可我们能够强烈的感觉到彼此之间微妙的、没有因为距离而扯断的心灵感应。我偶尔会选择在较晚的时候,故意不打手机,而打小云寝室的固定电话查勤,然后很多次都特别高兴的发现这个家伙已经未卜先知的等在电话的那一头了。有一次我的右脚踝莫名其妙的红肿胀痛,后来才知道小云穿高跟鞋不小心扭伤了左脚踝;还有一次,我在考试前吃坏了肚子,恶心呕吐还伴随腹泻,不得已办了缓考;而妹妹本来正在兴高采烈的看电影,也突然感受到相同的症状,不得已只好中途退场。
转眼已经到面临毕业的一年了,我一门心思的筹备毕业论文,一日,我正在图书馆里书,毫无前兆的,一阵酽的化不开的悲哀与愤怒,莫名席卷而来,紧接着,无法遏制的肌肉痉挛,开始在瞬间贲张的经脉间奔窜抽搐。心,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咬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而且那个东西似乎还在向心窝里面继续残忍地蠕动噬咬,这是一种超脱人类承受极限的痛楚,我觉得自己的四肢陷入刺骨的冰凉,我拼命的甩着脑袋,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排山倒海而来的莫名窒息,渐渐的,无边的黑暗,如阴沟里腥涩碜秽的恶水,将我浸泡、腐蚀、溶解……
妹妹出事了!!!这是我在晕厥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苏醒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小云电话,手机停机,而她的室友告诉我小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寝室住了……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小云的学校,像无头苍蝇一样心乱如麻的四处乱撞,像一条几近崩溃的猎犬嗅着找着妹妹残留的哪怕一点点信息……直到我看见学校的一片占地不菲的肮脏湖泊外围了一圈的人,我看见湖泊里飘浮着一具尸体。
我一眼判断出这多半是具女尸,因为,男尸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俯卧位,而女尸在水中漂浮通常以仰卧位。这种现象,与男女骨盆的结构和肌肉组织在身体中的分布不同有关。
女尸被打捞了起来,对一个即将成为法医的菜鸟而言,每一具尸体都是不能拒绝的试验品,我控制不住自己向女尸挪移过去的步伐。
人体的比重比水的比重大,所以尸体最先是沉入水底的。凡是全身都已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体内肯定已经高度腐败了,这时,大量的腐败气体充斥把尸体“吹”成了一个人形大皮球,而无论身前多么的窈窕秀美,此时的面孔都无一例外的变成一副双目怒瞪、口唇外翻、肥头大耳、面目狰狞的丑陋“鬼”头。
我终于走到了那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前面,那具女尸的眼里、鼻孔、耳朵、嘴角,突然不约而同的淌出了污血,我曾经听学长们说过一些见过的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其中包括淹死的人,如果亲人来了会七窍流血……我禁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怎么会冒出这种不吉利的想法!但是,下一个发现彻底击溃了我的坚强,因为,我看见,女尸已经泡胀发白的左手上,赫然戴着两枚戒指……是的,我认识这两枚戒指,它们一枚是妈妈,一枚是夭折孪生子中的弟弟。
“在令妹的呼吸道及消化道内,仅找到了少量的溺液。这说明在落水之前,死者应该已处入昏迷甚至濒死状态,仅有微弱的呼吸和吞咽反射。
然而,在尸体上始终未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外伤痕迹。也就是说,造成令妹入水前的致命性损伤,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
经过细致的解剖,终于发现,这处致命性损伤是一起令人惋惜的意外,或者说,是因为小云体内本来就存在一颗不定时的生物性寄生炸弹。”
“意外?生物性寄生炸弹?!”我极力压制下满腹酸楚,诧异的瞪着眼前的职业法医兼曾经的学长皇甫益。
“是的,令妹的致命性损伤,其实缘于蛔虫穿透心脏膜而造成!蛔虫喜碱怕酸,一般而言,寄生在温度和酸碱度都相对适宜的人类小肠内吸取营养,然而,如果受到诸如高热、消化不良、驱虫不当等刺激,就会引发蛔虫骚动,见孔就钻,无孔不入,从而导致严重的并发症。若钻入胆囊管或肝内胆管,可造成急性化脓性胆囊炎、胆管炎或急性出血坏死型胰腺炎;伤寒或十二指肠溃疡病患者感染蛔虫后,蛔虫则易穿破病变处肠胃壁引起穿孔,产生弥漫性腹膜炎;蛔虫向上逆行时可由鼻孔、口腔排出,或钻入耳咽管而引起耳鼓膜穿孔,并由外耳道排虫;蛔虫甚至可到达喉或气管,引起窒息。而临床上因蛔虫穿透心脏瓣膜、肝脏而造成死亡的病例并不罕见。
据令妹的室友反映,因肠胃有些不舒服,小云当日未去上课,而这条原本寄生在肠道内的蛔虫,因为小云的身体不适而受到刺激,自己从肠道内逆行向上,见孔就,竟阴错阳差的抵达到心脏的部位……此时的小云,定然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她决定立即去校医院,为了抄近路,她甚至愿意穿过那个因臭气熏天而人迹罕至的校内湖,然而,就在恰恰擦过湖畔时,蛔虫穿透了她的心脏瓣膜,极度的痛苦引发了休克反应,小云栽入湖水中……而当时,湖畔无人,于是,一条年轻的生命不幸陨落……姜雨,坚强点,节哀顺变。”
我极力压制住欲夺而出的泪水:“皇甫益学长,您不了解我妹妹,她有洁癖,对不洁净的食物和水,从来都避之犹恐不及,可以说,小云感染蛔虫的几率,非常的小。”
皇甫益安抚似的拍着我的肩膀:“姜雨,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从母校毕业后来到这里当法医的三年多时间,几乎每一年都有女孩子因尝试流行的‘吞食虫卵减肥法’而导致惨剧。其实,那些所谓‘把蛔虫卵或绦虫卵吃到肚子里,使自己的肠子成为孕育虫子的温床,让它吸收掉热量、养分,这样不管吃多少东西就都胖不起来’的理论是大错特错。当然,我不是指令妹是个要美而不要命的女孩,只是怀疑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可能性。毕竟,我的工作只是法医鉴定这一块,剩下的很多东西需要刑侦的同事跟进,据我了解,令妹的手机也从湖水里打捞了起来,已经严重损坏了,技术科的同事会尽快去尝试修复里面的据,不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我答应你,会密切关注和敦促每一步的进展。”
……
转眼间,小云的‘头七’到了,夜晚,我去了湖畔, 然而,有人竟先我一步。我心中起疑,悄悄的绕至此人身后,那人点着香烛,正半跪在地上虔诚的烧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可我委实无能,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查到的线索,如今叫我怎么做才抓住凶手为你报仇呢?小云儿,我一直都好想这样唤你,可你从来瞧不上我,拒人千里之外……”啪——那人突然自己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带着哭音又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忒没意思的话惹你生气,可是小云儿……不,姜云同学,今天是你头七,现在又是一天中阴气最盛、阳气最衰的时刻,你就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我哪怕就是立马死了,也是愿意的。”
夜深,雾起,那人就跟唐僧似的兀自在腥臭阴森的雾气中喋喋不休,我听了半天,再无一点有价值的话,不禁暗忖:小云外柔内刚,最不喜欢的,就是俯首帖耳、哆里巴嗦的耙耳朵,也难怪瞧你不上。
可此人的话,又似乎大有玄机,又感佩他的一片痴心,于是,便上前轻拍他的肩膀一下,那人扭转过头,见我的容貌与小云一模一样,不禁惊呼一声竟吓得倒退两步,险些掉进湖里……但下一秒钟,他又一声歇斯底里的欢呼,像个八爪鱼似的猛扑过来熊抱住我,我被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死死的抱在怀里,当即又羞又恼,可头顶上竟一阵湿意,这人在泪飞顿做倾盆雨呢。
世界上最难逾越的距离,莫过于彼此的陌生与隔阂。
好在通宵营业的咖啡厅里,流泻着德彪西的月光,舒缓的旋律如一场仲夏夜的梦,潮润而感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定得住神、安得住魂的韵儿。
音乐是情绪的镇定剂,小一口小一口的啜饮滚烫的锡兰奶茶,让浓郁的脂香伴随着芬冽的茶意,缓缓滑过咽喉,在腹中缭绕出惬意的和暖。隔着蓝底碎花的蜡染桌布,我打量着刚才在湖畔哭得肝肠寸断的大男孩,颀长挺拔的身架上抗着一个眉目俊朗的方正头颅,怎么看也属于经久耐用型的厚实皮囊,只是里面居住着的,是一个具有林妹妹特质的多情灵魂。
此时已是深夜,咖啡厅里很安静,除了我们,便只有另外两个客人。我有太多的事情想问,正琢磨用哪个问题来打破缄默。
“你真的不是姜云。”他突然天外飞仙的冒了一句:“虽然你们一模一样,可小云只喝黑咖啡,还总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不象你这么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的。”
我微微一怔,不由红了眼圈:“小云是个笃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人,她吃东西就像牛嚼牡丹,做事情也总是不遗余力;可我是个慢性子,觉得人生就像挑着重担走远路,不能急的。你是谁?和小云是什么关系?关于我妹妹的死,你是否还知道一些不为人所了解的内情?”
他露出矛盾的神色,半晌,方艰难道:“我叫杜雷,是大学推理爱好者协会的会长,小云是副会长。我怀疑,小云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桩不可思议的谋杀。因为,在这之前,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荒谬了……可能……”
“没关系,杜雷,你慢慢讲,想到哪里就说哪里,好吗?”
听杜雷说话得披沙拣金,因为十句话中往往只有两三句话是有用的,我一边认真听一边猛扫茶点以祭奠这几日都没有心思照顾的五脏庙,没有力气,就不可能为妹妹找到真相。当消受完一份燕麦蔬菜饼、一份鲜奶南瓜焗洋芋、一份椰子雪球、一份马德蕾妮贝壳蛋糕,正要把憨厚的菠萝包给全部消灭掉的时候,他才勉强把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给梳理了个大致明白。
一切,都从小云看到一个出现于校园论坛的神秘帖子开始。这帖子的标题叫做“蛔噬”,作者的名字叫“驯蛊者”。
“蛔噬”以第一人称的笔调,详细而生动的描述了“驯蛊者”如何意外培养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利器,如何完成了数桩神不知鬼不觉的谋杀。
驯蛊者自称为基因的狂热研究者,数年前,他为了消除鲑鱼的长途洄游习性,曾人为修改鲑鱼体内代代相传的洄游导航基因,使其失去了长途洄游的本能天性,仅依靠狭小水域就能完成整个繁衍生息。然而,这些‘转基因鲑鱼’出现了由于遗传信息变异而引起的畸形、狂暴等异常症状,后来,他不得不亲手销毁了所有的“科学怪鱼”。
‘驯蛊者’在这件事上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他开始研究蛔虫。驯蛊者通过DNA干涉,依次让蛔虫的每种基因失活,从而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关闭掉虫体的PDK-13基因,虫便只能越长越“长”,却不能相应的长“”, 最后便又细又瘦得简直不成比例,可这却连锁效应的加强了蛔虫的基因,令其寿命,比起丰满正常的同类延长了三倍。再比如说,幼虫要经历3次蜕皮,才能发育成有生殖力的成虫。倘若关闭掉掌管其生殖‘性成熟’的关键基因,虫体便会变得异常活跃,一直疯狂的扭动,直至死亡。
‘驯蛊者’还想知道,如果其人为干预蛔虫的‘洄游’基因,会有什么后果。
须知,蛔虫寄生在人体中发育,定会经历一次必然的旅行成长:先钻入肠粘膜的血管,顺流而上到达肝脏,再随血流经心脏转入肺和气管,再爬至咽部,再次路过食管,回到小肠,发育成成虫。一般而言,成虫安静的待在小肠内吸取营养,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引发骚动,见孔就钻。
于是,‘驯蛊者’用三种不同的方式修改了蛔虫卵的‘洄游’基因,他也明白现实中是根不会有人愿意为这项变态实验做实验品的,可‘驯蛊者’是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痴人,他竟然丧心病狂的将修改后的三种不同的蛔虫卵偷偷得下到了三个正值妙龄的大学女生的食物中……
一号虫从一号实验品的小肠下行钻入阑尾,引发了急性阑尾炎和腹膜炎,经医治后无恙。
二号虫从二号实验品咽部的耳咽管通向中耳,引起中耳炎,经医治后无恙。
三号实验品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其受攻击部位是神经系统。她陷入昏迷,身体间歇性出现轻微震颤。 CT检查出她的脑内出现了巨大脓肿。医院对如此畸形的脑病束手无策,两次开颅手术皆无功而返。三号实验品的脑组织最终完全变成了凝胶状的板块。病理专家特地对这颗化脓的大脑进行了细菌培养,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组织中,找到了大量的从人体肠道内带来的细菌。
要知道,大脑属于无菌环境,其对细菌的抵抗力极低。‘洄游’基因被修改的幼虫,携带着肠道细菌闯入大脑禁地,脑组织对外来入侵者产生应激反应,即分泌物质包裹住细菌形成脓肿,试图将其消灭。但是,机体的免疫系统根本不是肠道病菌的对手。结果,脑脓肿越长越大,最终酿成致命性灾难。
三名受害者,一个遇难人。而对该名遇难人而言,从她将‘驯蛊者’的转基因蛔虫卵吞进肚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凋零的命运。
‘驯蛊者’收获了梦寐以求的实验数据,同时发现根本没有人怀疑这是一桩“人为”事故。‘驯蛊者’庆幸之余,又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了缓解这种如影随形的负面情绪,他把三名受害者“简直不可饶恕”的“可耻”缺陷找到并罗列出来:“饕餮”、“贪婪”、“怠惰”…… ‘驯蛊者’猛然意识到,自己随机选择的三个实验品居然与七原罪的前三条不谋而合……于是,‘驯蛊者’彻底的质变了,他把自己升华成了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审判者”,他认为,是冥冥中的‘天意’赐予了他‘神不知来鬼不觉’的谋杀灵感,不,这怎么会是令人萌生出羞耻与罪恶感的谋杀呢?是替天行道啊。
‘驯蛊者’决定要将自己的使命进行到底,是的,七原罪中,除去别西卜的暴食、玛门的贪婪和巴力毗珥的怠惰,还剩下路西法的骄傲、撒旦的暴怒、阿斯莫德的淫欲,和利未安森的嫉妒,他要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来。
……
“你的意思是说,驯蛊者发帖预告,他还要依次惩罚四个人?!至于我妹妹,也成了他的审判对象之一?”我盯着杜雷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光影下显得晦涩幽深。
他垂下眼帘,下意识的端起了一直未碰过的咖啡杯:“我也不清楚,那张荒唐的帖子很快便从论坛上消失,而小云却不能释怀,她开始调查此事,发现三个妙龄女生的‘意外事件’不仅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与‘驯蛊者’所讲的几乎完全一致。小云认为,‘驯蛊者’发贴自爆罪恶,虽然匪夷所思,但在人类行为学史上并非没有前例。《泰晤士报》便曾浓墨重彩的报道过两件真实的事情:
马其顿有一名叫做塔内夫斯基的资深记者,他先是残忍地奸杀了四名老妇,随后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道貌岸然的对受害人家属进行了全面的采访,还与受害者家属保持着持续的良好关系。然而,警方阅读报纸时发现塔内夫斯基所撰写的,“探究”案件真相的文章里,泄露了只有凶手本人才可能知道的犯罪细节。最后,警方发现了确定性证据,逮捕了这名屠夫记者。
至于波兰作家克里斯蒂安·巴拉则在自己出版的畅销小说《杀人狂》中以第一人称详实而生动的描述了一场骇人的虐杀。波兰警方发现,这与7年前的一起谋杀悬案竟然惊人的相似,警方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有利的指控证据,这名作家最后因谋杀罪被判处25年有期徒刑。”
这个杜雷还真是具有‘唐僧’的特质!我不得不中途插嘴:“你们调查出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杜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云分析,‘驯蛊者’极可能具有一定的‘人格障碍’,因为他计划按照‘七原罪’的顺序来逐一挑谋杀,这种严格的按部就班的做事方式是重要表征之一。”
“小云是第四个受害者。第四个……”我灵光一闪:“小云的容貌和学业都出类拔萃,她的性子又那么的执拗和叛逆,是骄傲!”
“应该是这样。” 杜雷下意识的将咖啡杯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咖啡杯便是那个变态残忍的‘驯蛊者’!”
“能做到用基因修改驯蛊杀人的人很有限,你们筛选出怀疑对象了吗?”
“小云没有告诉我她怀疑的对象便……但是,我……我虽然不能确定,但……但总觉得……若让我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定亲手活剥了那个衣冠禽兽!”杜雷的情绪再一次陷入崩溃的边缘,他一拳狠锤在桌面,又为了掩盖失态而猛灌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涩咖啡,可能是饮的太急,也可能是刺激了喉咙,他猛烈的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突然,嗽声嘎然而止,杜雷的双手开始挣扎着向前狂抓,脸色逐渐变成了青紫色……
杜雷咽喉中并无痰鸣声,也就是说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气管阻塞,从而使人窒息。窒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肺部空气供给不足,随之而来的就是脑部受损,最终导致死亡,这个过程可能仅仅发生在几分钟内。因此,时间是最重要的。
我有些慌神,尝试用手指深挖、背部敲打、腹部推挤等方式帮助杜雷清理呼吸道……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杜雷几乎是绝望的抽搐着,命悬一线。
他的呼吸道阻塞非常严重!现在送医也绝对是来不及了,必须立刻制造一个人工呼吸道,在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之间开一个小口,让空气直接进入气管,而不再通过气管以上的通道,只有这样,才有生机!
我六神无主的去抓切蛋糕的小刀,可是,我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怕只怕!
“让我来做这个简单的环状甲状软骨切开手术吧,你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恐怕不行。”有人过来抽走了小刀,我认得他是咖啡厅里另外两个客人之一。
那人把杜雷放平,令头部后仰,使颈部绷直。他老练的用手指确认环状甲状软骨的膜的位置,用杜松子酒擦了一下算是消毒,然后拎起环甲膜上的皮肤,用同样方式消过毒的小刀在皮肤中间垂直切开一个约半英寸深的小口;再用手指翻开切口,露出环甲膜,横向切开一个口子,露出了气管内壁。一根干净的吸管小心的插入刚做成的切口中,再用布条固定好……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我听到了空气进出切口的声音,太好了!呼吸道算是勉强通了,杜雷暂时性命无虞!
杜雷被送入了医院,从他的咽部吸出一条长达10 cm蛔虫!
我几乎是虚脱的靠在了病房外,如果小云是因为‘路西法似的骄傲’而被蛔杀,那么杜雷,杜雷便应该是因为‘撒旦般的暴怒’吗?
我究该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该死的‘驯蛊者’!
“Hi.”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看向他,是那个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男子。
俗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
然而,此时映射在我瞳仁的男子,比三条腿的蛤蟆,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懈可击的俊美,浸淫着桀骜不羁的邪魅;那股子内敛锋芒的压迫感,挥发着雄性的特质,简直就是基因的造化、女人的春梦啊。
荷尔蒙的应激分泌令我很自然的面红心跳起来,却听他道:“把你手中装着杀人蛔的证物袋给我。”
不像祈使也不像命令,四平八稳的口吻,如同一条波澜不惊的水平线,他的每一块面部肌肉都摆放得恰到好处,但目光里的感情色彩却约等于零,显得既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不至于失礼到没品的地步。
他没有问我的姓名,甚至连自报家门的客套也直接省略,显然,此人的兴趣,在蛔虫身上,而不在我身上。
我有点失落,于是只淡淡道:“谢谢你在危急时刻施予的援手。不过对不起,这条从杜雷咽部吸出的虫体,我打算交由警方处理。”
“姜雨小姐,警方不会为‘驯蛊者’和‘杀人蛔’这样的离奇事物立案的,他们也许会建议你去看心理或者神经科的医生。而我对此恰有兴趣,也有能力用绘制基因图谱的方法比较,以验证它究竟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杀人蛔’,还是一条只是误入歧途的‘普通蛔’。”
“你怎么知道‘驯蛊者’的事情!?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姜雨?”我的寒毛根根直立,在咖啡厅和杜雷的对话,我们都下意识的把声音压得很低,隔了几张桌子的他,应该听不到。
“我会读唇语,所以,‘看’到了你的男伴说的每一个字。”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信你?”
他笑了,眼神缠绕着化不开的讥诮:“这是我的名片,至于是否要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样吧,我等你三秒钟。”
我接过他的名片,上面没有职务,没有联系方式,就然印着两个裸字:狻猊!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名片和类似的怪人,可三秒钟转瞬即逝,而他也真的毫无凝滞的拔腿闪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着了魔似的追上一步,将手中装着杀人蛔的证物袋塞给了他:“好,你拿去。虽然现在对我而言,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驯蛊者’,但直觉告诉我,你并非局中人。所以,请满足我一个不甚合情也不甚合理的要求。这不是交换条件,只是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拜托。”……
那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缺失理智的行为,可是,完全充斥着理智的人生,是一段多么乏味而且生硬的旅程……欲望永无穷极,满足却有限而短暂。我用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去了却自己无穷尽的人生欲求中那一点最低限度的满足,他没有拒绝。而接下来,即使豁出了性命,或许也不会遗憾到死不瞑目的地步了。
前五名受害者已经尘埃落定,如今,只剩下‘阿斯莫德的淫欲’,和‘利未安森的嫉妒’…… ‘驯蛊者’还要伤害两个……我必须找出他,可谈何容易!
在妹妹遇害后的第13天,警方的法医兼我曾经的学长皇甫益,联系了我:“姜雨,姜云的死亡刚才被正式定性为‘意外事件’了……冷静一点,我理解你的心情……嗯……嗯嗯,姜雨,你要明白,警力很有限,那个匪夷所思的‘驯蛊者’、‘噬人蛔’什么的,是不足以成为立案的原始依据的,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的刺激很大,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很有声望的心理医生,我帮你约个时间,去找他聊聊,放松一下……哦,对了,从湖水里打捞起来的手机,被技术科的同事修复了部分数据,作为令妹的遗物,你现在可以到警局来把它领回去……”
上帝关上了门,却打开了窗,我从小云的手机里找到了线索。
短信一: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用过的那只杯子已经成了我的恩物,我每天都就着你留下的唇印喝水,每一次使用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短信二:亲爱的,我想用我的牙齿去咬你的牙齿,我还想把你吞进肚里,永远保存……
短信三:够了,你这只邪恶的妖精,停止用眼神下那该死的迷咒,停止织就那枚粘黏的情茧!别一层又一层的将我裹进没有出口的温柔窟!快停止!……
短信四:……我的女巫,将美丽的袍子扔在一边吧,别再在恼人的累赘中欲拒还迎,向无益的矜持说再见,你骄傲的灵与肉,都将受到熔岩的洗礼,今晚,请允许我来召唤你、膜拜你……
这几条情潮汹涌的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号码,而最后那一条恰恰就在小云死去的那一天。
小云从来没有告诉我她在热恋中,而尸检显示小云依然是完璧。也就是说,此虽然死缠滥打却并未得手,他的短信里充斥着狂热的气息,这表明此人的心理有着近乎病态的臆想,他会不会在欲求不满的情况下决定:毁灭掉无法保存的东西,使其变成心中的永恒;毁灭掉无法拥有的东西,这样谁也不能拥有它。
几经周折,我查到了该号码的主人——罗卡,他风华正茂,是小云生前就读的基因医学专业里最年轻的教授,显然,此人具有“驯蛊者”所必需的专业素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暗中观察了罗卡几天,他每日在同一个时间点抵达实验室,从停车处到实验室大楼,他总是严格按照同一条路线行走,136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在同一个时间点下班,下班时必然拿着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显然,此人同时还具备了‘人格障碍’的部分表征,这与“驯蛊者”又接近了一步。
我决定去拜访罗卡,按“驯蛊者”的逻辑,接下来的两个人,将分别因为‘淫欲’和‘嫉妒’被审判,那么,我决定在罗卡的面前扮演一个轻浮浪荡而且充满嫉妒心的丑角。我认为,有着近乎病态的臆想的人容易受到心理暗示……是的,我决定诱惑他来谋杀我,只要在他给我的食物或饮料中找到转基因蛔虫卵,我就得到了指控他的最关键的证据。
这款无袖清凉夏装是我特地挑选的款式,领口开得恰到好处,令那部分动人的汹涌若隐若现,裸圆的肩头与白腴的手臂,很好的呈现出了女性韵致,一路行来,回头率让我有点心跳加速。
我等待着目标猎物的‘准时’出现。可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纰漏,这个罗卡,竟一反常态的没有于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点。
山不来就我,我只好去山。
此时已是墨噬天际、霓虹闪耀,这个时间依然耗在实验大楼的人,不多。罗卡的专属实验室,在实验大楼最顶层的尽头,走廊的灯光虽然白花花的晃人的眼,但人气的匮乏依然给这里增添出一股阴森的冷意,我听着自己的高跟鞋有节奏的扣击着走廊的回响,一会子觉得这个走廊怎么长得没完没了,一会子又巴不得它再长一点好了……
实验室的入口就在眼前了,门没有关,一阵清晰刺耳的磨牙声从里面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我一直在琢磨要在罗卡的面前使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给我的开场白竟是如此糁人的霍霍磨牙……实验室里此时只有罗卡一人,他像无脊椎动物一样瘫仰在椅子里,脸呈现出不正常的黄疸,他的眉头拧得死紧,豆大的汗珠从额际上分泌出来……他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昏迷?
一个不详的感觉涌上头:蛔虫,寄生于人体,其进食后分泌出的有毒排泄物将造成人体咬肌痉挛,导致被被寄生的个体出现睡觉磨牙的现象。难不成,罗卡并非始作俑者,而是“驯蛊者”淫威下的又一名受害人?
我费了很大的劲去摇醒罗卡,他勉力睁开了一条缝,看见了我,已经‘枯萎’的眸光俨然又回光返照,表情似嗔似怒似喜似悲:“姜云,你姐姐感应到了吗?”
话音噶然而止,罗卡又陷入了昏迷……犹豫了三秒钟,我拨打了急救电话……
“罗卡先生的黄疸,是由于蛔虫堵塞胆管所致。胃镜检查时,可以清楚地看到,虫头在胆管内,尾翘在十二指肠内。另外,大量蛔虫在他的小肠内抱团,造成了肠梗阻。还有,CT检查出他的脑内出现了不明脓肿。最可怕的是,我们发现有蛔虫进入了他的心包腔,引起了心包炎和胸膜炎,这也是罗卡先生出现高热、胸痛、呼吸难等症状的根本原因……换句话说,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了蛔虫的主题公园。而我们医院,也只能顺天命而尽人事了。”
罗卡在送入院后一直昏迷,七天后辞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对我说 ‘姜云,你姐姐感应到了吗?’,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在后来真相大白时找到了答案……
罗卡之死,令警方终于立案,他们虽然没有找出‘驯蛊者’是谁,却通过科学而严谨的法证检测,找到了‘驯蛊者’下蛊的方法——‘毛细管原理’投毒法!
所谓‘毛细管原理’,就是指液体在细管状物体的内侧,因为内聚力以及附着力的差异,克服地心引力而向上升……罗卡有每日下班后必饮一瓶矿泉水的习惯,他的专属实验室里因此存放着整箱的矿泉水。‘驯蛊者’ 便在这上面动了手脚。他把培养蛔虫卵的液体滴在了尚未开封的矿泉水瓶子的盖边,由于毛细管作用,部分蛔虫卵随液体渗上瓶口内壁,然后晃动矿泉水瓶,这些肉眼看不到的杀人虫卵便溶入了水中。由于整个投毒过程完全无须拧开瓶盖,或者留下针孔之类的可疑痕迹,所以受害者根本无从发觉……罗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每日都跟按时服药般饮下了生化剧毒,而自己的身体,也最终成为了蛔虫的主题公园。
七原罪中,别西卜的暴食、玛门的贪婪、巴力毗珥的怠惰、路西法的骄傲、撒旦的暴怒和阿斯莫德的淫欲,都已经尘埃落定。如今,还剩下利未安森的嫉妒……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而七原罪的连续屠戮后,‘驯蛊者’会就此收手吗?
我在焦急的等待,甚至已对能否将‘驯蛊者’ 最终搜索出来产生了莫大的不确定。为了不引起恐慌,警方‘低调’地寻找着嫌疑人,低调的寻找着线索与证据,这既花费时间又很难取得实效……在妹遇害后的第37天夜,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状况,胸腔里似乎钻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不停的蠕动,无法遏制的肌肉痉挛,开始在贲张抽搐的经脉间奔窜。我觉得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必须去医院!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现在已经这么晚了,究竟谁会来拜访我?……无论如何,此人来的正好,因为我需要帮助……
我挣扎着过去打开了门,来人不请自入,他一手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我,然后关上了门,他幽幽的看着我:“姜雨,一切都结束了,你是第7个。”
“你是驯蛊者?这不可能!”我无法压制住自己的震惊,不由后退一步,死盯住来访者:“第7个,利未安森的嫉妒?可为什么是我?我没有嫉妒过任何人。而且,你不是……不是……”
“No, no……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他竖起的食指左右摇摆,那抹邪恶的冷笑与初见时是判若两人:“姜雨,第7个并非嫉妒,而是暴怒;正如第5个并非暴怒,而是嫉妒。其实我扯了谎,把顺序颠倒了而已。至于你,还真是单纯的跟块人间净土似的,不仅照单全收,而且深信不疑……”
我愤懑难当的紧按住胸口,里面确实有东西正翻江倒海的折腾不休,但更让我难受的,是此刻被肆意欺辱和嘲弄的感觉。不错,这种感觉就是无法遏止的暴怒!可驯蛊者怎么会是他?!大脑空白一片,竟不知该做何反应,手机恰在此时响起,我愣了愣,按下了接听键,刚喂了一声,便听见电话那头跟撒了把生豆子到滚油里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姜雨,我是狻猊,还记得从杜雷咽部吸出来的致命蛔虫吗?图谱已经绘制完成,其基因确实被人为修改过,而且已经……算了,重点不是这个,取出的蛔体上沾有杜雷的唾液和分泌物,我们顺便对杜雷的DNA也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杜雷是竟然个极其罕见的嵌合体!”
“嵌合体?”我脱口而出,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正守在旁边的恶魔,他似笑非笑,似乎并不打算采取任何攻击动作。
“简单的说,在胚胎的最原始阶段,双胞胚胎中的一个‘吞并而且消化’掉了另一个,两者合二为一,最后出生时虽以一个正常的个体出现,而实质上却拥有两套基因。一般而言,嵌合体的两套基因中只有一套可以占据支配地位,另外一套则被严格压制,可杜雷的两套基因却是难分伯仲,相互抗争……理论上讲,杜雷患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很高。我找到了他的医疗档案,发现他有一直在服用酚噻嗪类药物,这类药物针对的便是分裂型人格障碍!……我现在在杜雷租住的房间外面,他不在,不过,有件更糟糕的事,杜雷房外的垃圾桶,有丢弃的抗抑郁剂的药瓶,要知道:分裂型人格障碍者是禁用抗抑郁剂的,因为这会诱发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总之,不论是人格分裂还是神经分裂,杜雷现在都是个高危险型人种,倘若他来找你,不要单独见他,马上通知我,我想和他聊聊。”
我有气无力的苦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嵌合体就是驯蛊者,他此时就在我旁边;第二,我中招了,命不久矣。”
通话断了,我看了看,手机居然在这个时候没电……事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何不利用这点最后的时间问个明白:“杜雷,前三名受害者暂且不提,按照你的说法,小云之死源于‘骄傲’;接着是你,因嫉妒被审判;然后是罗卡的‘淫欲’;最后是我,原罪是暴怒……你因何嫉妒?又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杀心?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得救?你是哲学系的,从哪里弄来的杀人蛔?你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咯咯——咯咯……杜雷趴在凳子上,四肢僵硬的悬空,呈‘蜡样屈曲’状,他居然在笑,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咕噜声……
我害怕到了极点,然后也就不那么怕了,蜡样屈曲多见于精神分裂症紧张型,看来狻猊的分析不无道理,现在我面对的是一个毫无道理可言的病人。
杜雷的怪笑终于毫无征兆的噶然而止,就像之前毫无征兆的凭空响起一样,他从‘蜡样屈曲’的僵硬中复苏,将我逼至墙角,然后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老神在在的打量着因不适而汗出如浆的我:“瞧,你和我,体内流动着5公升的血液,有6磅重的皮肤覆盖,206根骨头支撑与600条肌肉分布,更还有3千5百万个腺体穿梭其中。瞧,我们每个人都让所有组成部分充分生长,然后旺盛,然后衰退,然后死亡……我们是如此的相似,可我们又是如此的不同。”
杜雷大谈了一通类似于‘原发性妄想’的长篇大论,我实在是忍无可忍:“闭嘴,你这个疯子!答我的问题!因何嫉妒?为何杀人?”
他颦眉凑近一步,紧攥住我的双肩,鼻间喷出的气体直抵我的额头:“你知道姜云是怎样高傲的踩在我和罗卡这两只船上,又是如何作出取舍的吗?她说,她和她的孪生姐姐有心灵感应,倘若她真的动了情,她的姐姐必然有所察觉。她和我这个实体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姐姐一次感觉也没有过,而她有一回只是读罗卡的短信,她姐姐就来电问她:小妮子又发什么春呢?……所以,一直默默付出的痴情人被淘汰出局,而淫言秽语的浪荡子,则获得了进一步俘获芳心的机会,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
我怒极反笑:“这就是你犯下罪行的该死理由?你的理智呢?”
“理智?这玩意儿不总是在人类最需要它的时候玩失踪吗?爱欲熄灭时,生命的内核也随之消逝了,只剩空壳,只剩下一团靠本能释放的行尸走肉!前三个实验品不值一提,而姜云是第四个,蛔虫穿透了她的心脏瓣膜,她骄傲的踩碎了我的心,所以活该得到相同的报应;第五个是我,杀人者偿命、欠债人还钱,天经地义!我灵魂的一半在给予审判,我灵魂的另一半则必须接受审判;第六个是罗卡,他需要发情就像我们需要呼吸一样,我利用他的习惯完成了下蛊的过程,量变达成质变,总有一天会崩溃,无可救药的崩溃;至于最后一条原罪——暴怒,我一直在寻觅,直到姜云的尸体被捞起来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你!还记得姜云的头七,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里,我为你特意要的那杯‘天使之吻’吗? 饮用此酒,恰似与天使接吻,你喝下了它,意味着在三十天后将见到上帝,死亡方式和你的孪生妹妹一样,被蛔虫穿透心脏瓣膜。”
我的喉头一阵痛苦的痉挛:“原来如此,谁能想到驯蛊者手下的受害者,竟就是驯蛊者本人?!早知当初便不该救你!魔鬼,你凭什么有恃无恐?”
“凭什么?就凭我是具有人格分裂障碍的特殊嵌合体啊,我用不着负任何法律责任,顶多下辈子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研究哲学,不疯魔不成活,我会成为本世纪最富盛名的超级哲学家,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唇很烫,那是因为我的血,比谁都热的缘故。你应该试试……”杜雷猛然发力,将我狠狠压制在墙面动弹不得,他一只手扳过我的下颌,然后粗暴的吻进了我的颈窝,我愤怒的挣扎,可杜雷的臂腕坚硬如铁……
那股紧攥住我施暴的力道突然消失,杜雷神情惊惶的后退一步,然后瞪视着我,竟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痴傻模样,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然后,他懵懵懂懂的又趴回了那根凳子上,四肢僵硬的悬空,呈‘蜡样屈曲’状,咯咯——咯咯……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咕噜声……
我欲哭无泪,双脚连支撑自己体重的力量也消失殆尽,只能枯坐在地。可以想见,杜雷作为一个罕见的嵌合体,只能靠服用酚噻嗪类药物来压制住自己的分裂型人格障碍,也许,在情场失意以后,他将自己的药物换成了抗抑郁剂,可是,这不仅不能压制他的人格分裂,还诱发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不多时,他的笑声再一次噶然而止,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爬起来,杜雷捂住自己的心口,双目不敢置信的圆睁,面容与身体都在痛苦中扭曲……我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我躺在医院里,而杜雷死了。
我还能活着,是因为我的心脏长在右侧,是医学上所讲的‘右位心’。而那条人为干预了‘洄游’基因的杀人蛔是根据正常人类的生理通道设计的,它没有找准地方。
杜雷死了,原因是被杀人蛔穿透了心脏瓣膜。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那日对呼吸道严重阻塞的他,紧急施以环状甲状软骨切开手术时,插进气管内壁充当临时通道的那根吸管,恰好是我用来饮用那杯‘天使之吻’的。
这也许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人贱自有天收吧。
至于那个将我们送进医院的狻猊,我再也未见过他了,不过在我痊愈时,我收到了一件他送给我的礼物——一条转基因的蝴蝶幼虫,幼虫后来长成了一只蝴蝶,名唤‘彩虹’,因为它由彩虹的七色组成,巧夺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