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大道理 七果小故事

恐怖花园

第一章飞翔的天使

  菁菁校园里,我们高二的一群学生,读书,交游,无忧无虑地欢笑着,但突然有一天,宁静被打破了,像裂帛一样给我们留下锐痛。感觉错乱,天使在小酒馆里堕落了,恶魔之门一重重打开……

  时间要从2005年开始。

  学校的演讲决赛刚结束,我们在大礼堂的后门截住叶蕾同学,她过关斩将,一举夺冠,给班级争光。叶蕾走出来,用叠得很整齐的手帕揩着细汗,说:“也有你们的功劳啊,你们在台下加油,助威,才使我发挥得特别好。”

  叶蕾的圆脸红扑扑的,像一朵绽放春花。

  外号罗曼猪的女生说:“叶蕾是强者。”

  贝晓落说:“叶蕾的词藻和充沛气势叫我学不来。”

  我说:“你们呢,摆设一个,就如张爱玲说的‘海棠无香’一类女子;叶蕾是才女,将来要当教育部长的。”

  贝晓落说:“你今天这么巴结叶蕾,是不是喜欢上她了?老实交代,否则本美女的小拳头敲你。”

  我求饶,回头发现叶蕾已离去,叶蕾诵着她语惊四座的演讲词《天使不流泪》,仍沉浸在自己的境界中。春天多风沙,叶蕾是需要我等鼠辈仰望的,叶蕾的形象甚至跳到楼顶,《天使不流泪》的嗡嗡声音在校园里回荡。叶蕾胳膊下夹的一页演讲稿掉了,我在涌动人群中蹲下去,推一个男生的粗腿,又掰一个女生的红皮鞋,才把被踩脏的纸页拾起来,去追叶蕾。

  慌乱中我的手表摔坏了,时针停在下午4:30,——我当时没想到,这个时间对案情多么重要。

  会场内气氛热烈,一到外面,同学们就缩起脖子,天空中阴云积厚着,好像预示着一场风暴来临。

  第二章春雪

  狂风止后,同学们趴在教室栏杆上观雪。春雪是北方的奇异景观,乍暖还寒,有时一股西伯利亚或蒙古高原的气流侵入温带小城,会造成短暂的玉树琼瑶、银装素裹,花朵被冻掉蓇突,刚刚显露的早春迹象被封锁起来,但雪下不大,落到脸上也不感到冰冷,而是凉润润的,太阳一出来,很快融化。我们习惯上叫它“瘦雪”,相对于漫漫严冬的厚雪。

  叶蕾在专心致志地写日记,演唱会、春雪大概是她记录的内容,同学们的吵嚷也不能惊扰她。我们班有两个女神,一是叶蕾,另一是张紫,叶蕾热情大方,而张紫有一种雪山般的幽峭气质,当然还有一个漂亮公主贝晓落。我自己嘛,顶多算个小混混,被她们呼来唤去,成为“宫廷俳优”,我业余喜欢钻研点科幻推理和术异之类,又被她们抓去炼“美容丹”,好在我处世灵活、能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被推为班长,实际上她们垂帘听政。

  我说:“叶蕾,写情书呢?”我对叶蕾和张紫两个女神充满好奇,总想探到她俩的一些秘密,有时死皮赖脸地抓看她俩的日记,她俩也气得没法。

  我拿过叶蕾的日记本,字体娟秀,但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骷髅标志,我哇呀一声把日记本丢在地上。

  别的女生忙围上来。

  叶蕾笑笑说:“墨水溅在纸上,我随意勾成的,吓着你啦?”叶蕾掩上日记本。

  你想不到这些小女生个个爱听恐怖故事,吓得连声尖叫仍扒在男生肩头搜索鬼怪传说,当然是叶公好龙,在玻璃小房里带着一种坐看云起、旁观大千世界的优越感,父母和老师呵护着,她们能出什么事呢?她们一只鸡都不敢宰,当那些穿越黑暗的猎手真的光顾她们头顶,准备都来不及。

  贝晓落提议为载誉归来的叶蕾开一个庆功会,买些瓜子糖块,罗曼猪女生首先举双手赞成,她到时有吃食啦。

  我说:“班费还剩九块九毛九分钱,把我百十斤摆上也不够你们吃。”

  贝晓落说:“我们懒得咬你的臭皮囊呢。”

  我说:“同学们到齐,我倡导一下,再征求班主任的意见。”

  贝晓落说:“要经过那么多麻烦的现代官僚程序,学学妲己乱江山,一个美女喷嚏就搞定了。”

  张紫不喜欢热闹场合,必定到花园一角啃书本了,这场春雪好像是为她降的,只有她发热的数理化脑子能抵御料峭春寒,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呆在室内。老师把从外校转来、曾入围中学生奥林匹克的张紫当宝贝蛋捧着,更助长张紫的傲气,对男生横鼻子横眼的。男生也对她不感冒:“哼,咸鱼,恋爱一壳不通,将来准长成臭大脚的女学者!”因此张紫落落寡合。张紫的基本信息列在这儿,谁知和世界突然中断。

  最近泡妞高手的小飞人男生竟瞄上张紫,他挺有信心,说:“蚂蚁善啃硬骨头。”我们期待着爆出笑料。

  ——我、叶蕾、贝晓落、罗曼猪、小飞人,故事中的主要人物都出场了,大幕即将拉开。

  看雪景的同学喊道:“呀,一只大蝴蝶。”

  在光影中,蝴蝶从我们眼前飞过,我们甚至听到它翅膀和前须擦动雪花的声音,惊蛰刚过,野蝴蝶还长不大,一般蝴蝶在低温中也不能存活,可能是从谁家温室中放出的。蝴蝶倏然而逝,在远处楼宇后不见了。

  春雪像舞动的透明梦想,很快将是烂漫花季,我们相约去郊外踏青。我们希望永远被美好事物引导,但上帝说,我们错了。

  忽然学生们都往花园那边乱跑,像一群手足无措的动物,还伴着嘶哑喊声。我被一股强大气流挟裹着,也落到案发地点。都高中生了,知道保护现场的道理,远一点站着。保卫科的人员用绳索拦起来,等警方勘察。

  我看到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的恐怖场面。

  死者张紫,高二三班女生。张紫保持着僵硬的半卧姿势,微仰,靠在花园栏杆上,瞳仁胀破,嘴巴痛苦地张大,像希腊雕塑中的拉奥孔。后颈留有刀痕,显然是谋杀。花样年华就这样殒了。警方拍照时,发现尸体旁有一新鲜的球鞋印,根据鞋印深浅和尺码,初步分析出此人1.70米左右,体重约50公斤,年龄在16-17岁之间,应为男生,即使不是凶犯,也是第一知情者,为控制他外逃,警方迅速封锁了校园。

  好在警方有足够耐心,把男生聚集在操场上。又改在后勤室挨个讯问,缩小范围。名册上缺两个男生,一个请了病假,一个是小飞人不知窜到哪儿。警方调出小飞人的学生档案,断定小飞人有重大嫌疑。

  小飞人是校运动会上的田径冠军,跑得快,得此绰号。

  这两天小飞人就神思恍恍惚惚的,在食堂里,有同学嘲弄小飞人:“你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单恋狂,人家张紫根本不理你。”小飞人一撂筷子说:“妈的,她再拒绝我,我就把她杀了!”声音很大,共餐的人都听到了。同学劝他:“脚下那么多野花你不采,偏粘上一个孤傲而性冷淡的学习尖子。”小飞人说:“嘿嘿,我就是为张紫所吸引,得不到的是最想要的,年轻人的莽撞心思随处飞,碰到母虫也要呢喃几句爱语,需要太多理由吗?”同学说:“你真的玩出点桃色,我们佩服你了。”

  警方对男生宿舍进行了排查,翻出藏在箱子、床铺下的刀片、私绘地图、甚至安全套。一位女教师气愤之极说:“我们眼皮底下的校园成了淫窝。”小飞人还没有消息。

  

  由于落雪的缘故,宿舍里弥漫着潮霉气味,鞋底粘带到地板上一些污泥。还有食堂里泼掉的烂菜渣,都叫我们嫌弃。吃饭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着谁,没有了往昔喧哗,睡觉时打呼噜,会遭到全体人的愤怒谴责,我们才明白草木皆兵的道理。我们基本上停止了交谈,幽闭自己,最好结一层茧。花园血案像一把利器,无情地撕开我们的心灵暗角。也许青春荒芜了。如果凶手不早一天站出来,我们会疯掉,——凶手的强大在于折磨所有相关的人。

  拷问自我:平时不小心对别人造成过伤害吗?

  在楼道处,我碰到贝晓落,默默注视一会,见贝晓落眼中汪出晶莹泪花,贝晓落说:“大家都知道我和张紫不和。”

  我说:“警方不至于笨到凭这点就把你抓起来,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到我宿舍坐坐吧。”

  我、小飞人、贝晓落喜欢斗嘴,宿舍是高谈阔论的地方,现在少了小飞人,有些落寞。贝晓落往小飞人瘪瘪的被子踢了两脚,狠狠地说:“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躲在暗处,是不是仿效美国影片中的GreenRiver,绿河杀手,把漂亮女子塞在长满水草的河槽里,下一个倒霉的可能是我。”

  我说:“事情还没完全搞清楚。”

  罗曼猪女生推门,我说:“进来吧。”罗曼猪对我吞吞吐吐,见贝晓落在场,欲言又止。

  我、罗曼猪、贝晓落到教室,同学们把目光集中在贝晓落。贝晓落说:“干吗瞪我?你们不会以为我和张紫吵过架,就怀疑我杀了她吧?”

  叶蕾劝道:“别争了,要上课了。”

  下课后,我截住罗曼猪,罗曼猪一哆嗦,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说:“前几天,贝晓落叫我盯紧张紫,揪住点什么把柄,要出张紫的丑,因为贝晓落和张紫有过节。张紫在我下铺,室友都睡了,张紫打开手电筒看一张医院体检单,我瞟见建议流产几个字,张紫把它烧了扔进垃圾桶。我怕事情闹大,没告诉贝晓落。”

  验尸报告出来了,张紫果然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没想到张紫这个冷面女生情史复杂。

  全体人错愕。

  晚上,我枕臂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第一次郑重思索迷茫人事。我离开父母,步入学校的小天地,这个小天地也有着盘根错节的纠葛,学生之间的,与老师,与社会的,而且自身能衍生恶俗,潜滋暗长,传播,直到有一天洪水暴发般不可收拾。窗外雪停了,冷月无声。薄雪消融,像一场湿梦消失,而我们的心情也没好起来。

  第三章追踪小飞人

  小飞人在邻县落网。小飞人身上带的钱用完了,持弹簧刀威胁一个上夜班的妇女,翻空口袋。小飞人说:“你没钱亲我一口也行。”正当小飞人心满意足地离去时,被巡逻的执勤民警碰到,把小飞人铐住,扭送回来。

  警方在留守室审问了小飞人,我作为证人被传唤。

  “都法治时代了,你们不会严刑逼供吧?张紫真的不是我杀的。”

  “那你为什么外逃?不是做贼心虚吗?”

  “我怕有口说不清啊。”

  “你详述始末,不许有半字隐瞒,刑侦专家自有明断。”

  “我当时确是揣着弹簧刀走到在花园看书的张紫背后,威胁求爱,女生是比较胆小的。我在张紫后颈划了一下,张紫没反应,我扳张紫的身子,她也不动,我趋前一看,张紫面部扭曲,断了气,张紫在我到达之前已经死了,我吓得撒腿跑到校园外。”

  “死者怀胎,你知道吗?”

  “谁这么损,往我身上栽赃?我碰一下张紫都没有。”

  “刀口很浅,不足以致命,死者可能是窒息。现在有一种催眠术,控制人的几个简单动作。”

  “我那一刻不由自主,我闻到张紫的气味异常兴奋,怀着要在她身上留下标记,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天啊,有人想逼疯我!”

  “此前你接触过什么?”

  “我是网游少年,有时夜里潜入学校的电教室,电脑上突然多出一个蒙住眼睛、分不出男女的纸人,说:‘想和我玩下去吗?请用鼠标单击下一步,Go!’他(她)现出恶魔般的微笑,——应该是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我觉得怪异,仍然进入游戏区:尽是活人被脔割、血肉横飞的场面,我敲击键盘的同时,鼻血擦不净。我昏沉沉的,被折磨得神经有点错乱了,怀着要找张紫的强烈愿望。”

  等警方赶到,程序被拆除了,电脑荧屏上黑黑一片。看来有人先行一步。

  小飞人被放了出来,情绪很低落,我在学校附近的包子铺请客,给他压压惊。我逗他说:“店主会不会把我俩剁成馅当人肉包子卖了?”我和小飞人拉着手大窜,跑了一阵,停下来,开心地大笑,释放了压抑的情绪。

  第四章求学记

  春天不可阻挡地来了,花园弃尸案暂时成为谜团,死者长已,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求学、工作,作为张紫的同学,对积淀而成的死氛,是不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谓涓滴成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貌似阳光,其实用幽默搞笑掩饰对社会加深的恐惧,用自我张扬掩饰卑怯,我们又是失重的一代,轻飘飘的找不着南北,在小圈子里任性跋扈,枝蔓横生,当然我们最后都挺过来了。写到这儿,故事不得不分个叉,让我追述一下我、贝晓落、叶蕾、罗曼猪女生和小飞人的交往过程,交代青春的来龙去脉。也许是张紫的死促进了我们反省,我们在构筑一座危险的“空中花园”,标榜唯美、叛逆,其实狭隘自私、缺乏扎实根基和厚重的人文情怀。

  书包,文具,奈克牌球鞋,扮酷的灰色风衣!

  “还有牙签。”妈妈说。

  “老虎吃饱打盹才用牙签呢。”我说。

  “学校的伙食是大锅煮,难免有粗菜梗子塞牙,哪比在家妈细米白面的伺候你?再带上几瓣大蒜,你有口臭,让别人闻到不雅,上高中了,难免要结识女孩子喽。”

  当机械师的老爸特制一支仿冲锋枪的大型号钢笔,要我背上,弄得像上战场似的。老爸希望我拿这支汩汩流墨水、翻转又流矿泉水、可以在教室解渴、还能魔盒一样发出阵阵鸟语花香的钢笔,争得学习第一,恋爱也第一,成为他的骄傲。

  一切准备就绪。我在抹净的餐桌上一坐,宣布:“从今天起,我要自立了,寄宿,和上千号学生一块轰轰烈烈地打饭和睡觉,坐上悬磁的知识快车遨游,多么伟大的计划!妈妈你不要再把我学校里的事情也兜着,让女同学笑话,有些事情我会处理。初中生和高中生用什么不同呢?一、初中生是一条小鱼,被老师和家长捆着,有气无力,高中生则要翻腾浪花;二、初中生爱欺负女同学,高中生则要有点男子汉的气质保护她们;三、初中生动不动被揽入妈妈的肥大怀抱,高中生就难为情啦;四、初中生搞点磁铁的小玩意儿,高中生能学些更深奥的知识唬人……”

  “儿子,你讲完了吗?你是不是要在饭桌上留个臭屁,让爸妈回味无穷无穷呢?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是吗?高中校区里也有那么多小妖精,你别被缠着,拿爸妈的辛苦钱‘养妃子’。”

  “哈哈,叫你说对了,我还要带个孙子来,砸到你们怀里。”

  啊?!爸妈惊跌于地。

  “你们老大不小的,还卿卿我我,也得允许儿子幸福一把吧。我初中时本来有一个要好的‘小狐狸’,叫你们拆散了。”

  “你个发情的小公狗,我砸你,砸你!”妈妈用枕头扔我。

  “我逗你们玩呢,风花雪月的事情,我会慢慢积累经验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妈妈承认:“其实我见人家儿子挎个甜腻腻的小女生出入街巷,挺眼馋的,已到十六、七岁的花龄,春情萌动、捂不住的,别当真哦,权当学习累了放松一下。”

  “父母大人,遵命!”

  “你不在身边,妈妈会感到空落的。学校的硬板床你睡得惯吗?”

  “老妈,别弄得那么感伤嘛,不是有一首歌吗?叫常回家看看。我要到广阔世界里去遨游喽——”我学小鹰展翅的样子冲出院门。爸妈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交通阻塞,我们乘的公共汽车也像泄气的皮球瘪在那儿,城市总是这么拥挤,有待于想象奇异的高中生将来建个太空站喽。爸爸现在恨不得给我造个飞机。我们只得改作步行,人高马大的家伙吃了亏,挤不过去,羡慕那些像苍蝇一样钻人缝的小学生。儿子开学的重大日子,不能耽误,爸妈拼上老命,从公共汽车顶踩上去,攀越一堵矮墙,绕过青石板铺路的小巷,搭上人力三轮,直行无碍,胜利抵达。

  送新生入学的车辆又挨挨碰碰,有些是富家娇滴滴的粉红小女,一碰就化,使气地按着乱吼的车喇叭,像别人都是她们的障碍。有点胖的妈妈经过颠簸,快受不了,我说:“我们平民阶级的‘木迪’掉了轮胎还能扛着走,而他们的香车宝马怕碰坏,冲过去!”这一招果然管用。爸爸赞许我说:“儿子,你总有歪主意。”

  划了灰线,执勤民警拦住说:“前面是安静的教学区,别乱闯。你们一家三口灰头土脸的狼狈状,像爬雪山过草地似的。新生快去报到,行李交给学校的后勤处托运,其他人员不得擅自入内。”爸妈不得不止步,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被学校深处的旋风卷走。

  我后来在日记中写道:“孩子总是要长大的,父母送他一程。他是个莽撞小鹿,掩饰不住对新生活的兴奋,却不知也有凶险。”

  五彩的翚鸟衔来缕缕阳光,水汀门像拦截大坝,琼台楼宇在海中浮出半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水泥墙面,开着窄缝,就像哈佛大学的矮门,寓伟大于平凡之中,马赛克广场、华丽的公厕属于尘世,学生在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生物等功课构成的一个个精致小房子里修炼,羽化登仙,我发现人一弄学术,就得把吃、喝、拉、撒的祸心藏起来。我被强大气流推着,初临圣所,战战兢兢,看到趾高气扬的师哥师姐们冠戴一律,校徽亮闪闪,教员带着特深沉的表情,他们偶尔低头时,古怪一笑,像假装的和尚、各路巫士,平稳而行,被一个狭窄的秘密通道吸走。我知道自己稚胎未脱,需要深造。

  灵魂优秀的人都是凡间天使。

  校门口立着一只白鹤,像个优雅的卫士。我以为是个摆设,谁知白鹤用长喙示意我,我仓促赴学时衬衣领子翻在外面,我纠正过来,才被放行。白鹤爱洁,能检查出那些衣着随便的学生,据说学校的实验楼还镶着一块魔镜,能照出内心污点。该校的宣传单上还鼓励“天使之恋”,只要是健康的男女生交往,方能励志,禁欲主义注定失败,这也是学生蜂拥而至的原因,教育大人真是开明哎。

  在新生报到处,同学们整齐排队,交费,领取单据。我的小聪明又来了,我装作提鞋跟、想挤到前面,谁知被维持秩序的“巨人”老师识破,他的大手把我揪起来,强悍的保卫科长铁树般硬戳戳地立在那儿,别说小偷,老鼠、螳螂也不敢进入校园。他放下我,拍出我的一个响屁。几个小女生的奶糖把黑大汉贿赂得呵呵笑了,呵呵呵呵!吹得梧桐树叶落下几片。我心里说:色鬼!不,也许在天使学校里应该叫情圣。

  轮到我填登记表了,自报履历,由机器的声音辨别系统自动录入。以后就存档了,成为天使的一员,没有人能冒充。在旁监视的保卫科长问:“你叫韦小宝?”

  我说:“是的。”

  保卫科长又大声地说:“你和金庸武侠小说《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重名?”故意散播这个响亮信息。

  其他同学都听到了,“哈哈,韦小宝再世转灵!”“你是不是也像韦小宝一样在校园里弄个三妻四妾的?”

  名字跟娘胎里带的差不多,父母最初意识的烙印打在我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但众口汹汹,我无法辩驳,只得落荒而逃。

  学校的宣传栏上写着:天使升级版!字体是烫金的,非常醒目。“高一是绿天使,以学习为主,可以闹点小小的情调;高二是黄天使,像柠檬一样,心智的果实成熟了;高三是黑天使,迎接神秘的高考……”

  我从资料库领取了新书,一大捆的课本背在我肩上,累得我老牛大喘气,爬书山是天使的硬功,看来当天使不容易,那些精鹜八极的学者就是大神了。我下台阶时,哗啦散架了,我坐在众多课本中间,唠叨:“语文妈妈、数学老爹、英语阿姨……你们帮帮我吧。”

  另一和我同样遭遇的男生豁达得多,他干脆丢下课本,倚树望着低低飞来的一块云彩。金色阳光照得云彩透亮,在他眼里变成焦黄流油的烤鹅腿,他吧唧着嘴:“缥缈仙界,灵童玉女,你们才是真正的天使,拯救受苦受难的学生吧。我跑得快,人家叫我小飞人,田径赛场上极受追捧,可胀大着脑袋比学习成绩时,我就被撂在一边了,我终究是个残缺的天使。”我的一本新书滚落沾着他脚下的一大汪口水,他视而不见,仍然呓语。

  我用袖子擦着弄脏的新书。林荫道上一个飘飘若蝶的女生,要轻飘到树上去,我怀疑她失重。她看足我的狼狈,才过来,又继续往肉里盯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她说:

  “你大概在知识海滩上落难,需要‘美少女战士’解救。我来吔。我以为天使学校是‘樱桃高校美男部’,华丽挥霍,那是人生一次也要进入的梦幻之所,谁知碰到你们这些俗物。”

  她出口一大堆动漫词语,尝试和我进行星际沟通,我的接受信号不太好,她愤恨的样子好像要把我消灭掉。她踢我两脚,又把嚼剩的胶质泡泡糖贴在我额头上,“呶,你贴上‘火星标签’,顺眼多了。”

  ——这是个有点神经质的火星少女。

  她把我折腾够了,才脸上氤氲之气消散,肤白似雪,流眸飞盼,然后邪魅地一笑:“你的眼睛刚才被狗屎糊住了,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初中同学贝晓落呀,昵称贝贝,我俩高中也同班。”

  我遇到这么一个搞怪美女,不知是祸是福。

  刚才的话被她抢去了,该我宣讲几句了,我把黑脸班主任的腔调学得维妙维肖:“书山有径,‘情’海无涯,不要一味地虚无耽美,你们要努力学习科学文化,堆积如山的作业累得学生气喘如牛,也累得批改的老师们脸色苍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是形容辛勤园丁,还是形容偷爱如焚的少女,嗯,这个问题需要进一步讨论。你们要维护天使学校的荣誉,知识瘦身,随便挑一个就是浑身上下流墨汁,而不是流爱情脓水的,还指望把你们武装起来攻打月球和太阳黑洞呢。”

  “你甭拿社会主义祖国吓我。”她蹲下来亲切地拍拍我的脸,“巧嘴八哥,你以后要好好地追随在我左右哟,若有背叛,看我不把你这个花心小萝卜剁了。”

  她又揪揪旁边“小飞人”男生的耳朵:“喂,你老兄也该醒醒啦。”

  她天鹅展翅般站起来说:“我的零花钱用不了,雇个脚夫,你们搭个便车吧。”

  教学楼耸入云端,气势恢宏,栏杆是用天神的牙齿做的,广播站的喇叭可以接受上帝问话,巨型水泥盒子上开着一个个方格子,学生们麻雀般的头颅从里面探出来,我们惊叹,爱因斯坦、孔子等大腕儿是不是在教学楼顶上啊?

  “爸,你回去吧,到净界了,你的烟酒味会熏坏天使。”贝晓落说。

  原来吭哧吭哧给她扛课本的是她老爸,老爸是总经理,指挥着大公司的千军万马,甘当女儿的脚夫。老爸胖脸上淌着深情的汗珠,手指上戴的钻戒也沾些灰尘,却很愉快,套上自备的小滑轮走了。

  教学楼封闭得像个圆形铁桶,朝阳一面的厚墙烫烫的,大概过多吸收了太阳紫外线的缘故。保卫科长传了暗语:“随物赋形!”考考新生的颖悟能力。

  我:“随物赋形的意思是,开启智慧之门、打开心灵宫殿的钥匙应在我们自身所带。”

  小飞人:“衣服,身体部位。”

  贝晓落:“用女生的隐秘器官当通行证,校长是变态啊?”

  我:“肯定是男女生一致的东西,哎,我们胸前不是佩戴着校徽吗?”

  把校徽探进锁孔,显示屏上出了几个字:“过了上课时间,无效,请另走它径。”我们正发愁如何进去,一个人面鹰身的怪物把我们飞掠而去。

  我:“哇!来势汹汹,不会是把我阉割弄到天堂当太监吧?”

  贝晓落:“美的你!王母娘娘的侍卫必需是帅哥呢。不过,丑陋男人也有另一面,心灵美,就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夸西莫多。”贝晓落冰雪聪明,她看破怪物其实是一架标明“黑鹰护法”的升降机,这教学楼到处是高科技的陷阱,得小心呢。

  平稳落下,我们有一种孤单飘零到达家园的感觉,激动得泪奔啊。教室被各路美女的头颅挤爆了,但有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镇定自若,微笑地捧着书本,在那时我认识了叶蕾。

  叶蕾是书蠹,又是分数狂,能把试卷做得尽善尽美,叶蕾当选为学习委员,贝晓落则是毋庸置疑的班花了。

  第五章柿油党

  有些学生油子,结成柿油党,喜欢调弄入学的新生,天使学校也有粗坯,如果新生不归顺或奉些小钱物孝敬他们,会暗中吃亏,在晚间被莫名其妙地揍一顿、饭盒丢在厕所里或被窝里藏个蛤蟆,女生们也乐此不疲地玩这种恶劣游戏。有个叫师姐的,把我当脚夫呼来唤去,贝晓落看不下去了,师姐玉颜恼怒,说:“看我不整你个小妮子!”

  师姐练过武功,把贝晓落反手绑在花园的栏杆上,旁边散步的学生来来往往,就是没人来救。还有两个高年级的男生起哄。我替贝晓落求饶,师姐说:“罚你俩接吻。”

  我小声嘟囔着:“贝晓落,为了救你,冒犯啦。”把嘴唇凑上去。

  贝晓落踢我一脚,说:“你真想趁机捡我的便宜呀?”

  我一趔趄,师姐扶住我,我碰到师姐外罩下的胸部,师姐舒服地哼哼两声,碍于众前,把我推闪开,我说:“你快成《东邪西毒》电影里的家伙啦。”贝晓落也噗哧乐了,只是斗斗嘴,双方并未真恼,整天绷着脸学习,要调节一下,我猜她们都是稍涉风月的女孩,真真假假,云里雾里。

  

  叶蕾不参与别人的无聊游戏,冰清玉洁似的。课余,同学们常流憩小园,还有女生搔首弄姿地拍照,叶蕾对此不屑,只热衷于那些高尚的集体活动,如演讲比赛、义务植树等,叶蕾甚至批判花园:“表面风光无限受人赞美,却华而不实、空洞无物,预示当花瓶的女人的一生,我偏要抗争。花园是消人意志的场所,温柔乡里,也是弱者的墓地。”

  叶蕾和转学来的张紫都带着智性光辉,而贝晓落是另一类大众化的浮艳女孩。

  第六章贝晓落的故事

  贝晓落是一个薄荷般的女孩,冲动,扮酷,和一帮小姐妹撒野。比起那些苦读的学生,贝晓落庆幸自己家境优裕,世界上不只玩深沉一条吧。贝晓落很得校园发烧友的崇拜。

  星期一上午,上学的路上,邻居家小男孩从楼窗扔下一块香蕉皮,贝晓落踩上去差点滑倒。小男孩穿着中世纪的纸糊盔甲,拿香蕉皮作武器袭击街上的人。

  其实香蕉皮历经辗转才与贝晓落发生联系。小男孩的母亲不分白天黑夜,不论春夏秋冬流行风,不管非洲闹饥荒还是世贸组织被炸发生伊拉克战争,都大口地吞香蕉,除非香蕉工厂的老板破产,不供货了。她早晨出门,去集贸市场疯狂采购,扛着一大袋香蕉上楼,累得气喘吁吁。甚至招呼居民帮她一把,香蕉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她的消费方式奇特,有时随她呐喊一声,香蕉爆炸,迸得满房间都是果肉;有时席地细嚼慢咽,唇红齿白,裙裾半拖,依稀现出她少女时代的温柔。她剥香蕉的技巧很高超,大手一覆,盆嘴一张,锋利的锯形牙齿一撬,奶白色的软软肉质呈现出来,像女魔在食一群香蕉般的小孩。贝晓落见过她的粗鲁吃相,简直不是一个女人的所为。香蕉似乎是她的止痛剂。然后她一袭黑裙地站在阳台上,像一个悲愤幽灵。

  小男孩的母亲还罗唣不休,不停地喝令儿子,母鸡不好好下蛋啦、没煤气啦、儿子作业潦草啦,都惹起她的尖啸,携着蝉的发声器。骂天空中的一丝云彩,骂离异的丈夫,而切实的是,儿子在眼前,便成为她的出气筒,恐怖的母亲!她其实很爱自己的儿子的,只不过以突兀方式表现出来,证明她的存在,亲情似海起波浪,人流如潮高声唱,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患有多动症。

  所幸的是她还娇艳,后来成为贝晓落的继母。你见过一个娇艳而满嘴脏话的女人吗?这很有意思。

  贝晓落是个调皮的女生,不走拥挤的学校前门,喜欢从后栅栏爬入。贝晓落有时挂破裙子挨妈妈唠叨,贝晓落的妈妈得肝病死了,爸爸是个粗心的男人,才不注意女儿的这些细节呢,况且爸爸正忙着续弦,和临家女人在垃圾场约会,以为瞒着贝晓落,居民区里到处是发射电波的“小灵通”,能探到他们,贝晓落也懒得去管大人们的破事。

  铁栅栏有些破损,为谨防学生继续破坏,栽上刺藜,布上钉子,仍挡不住藏猫儿的学生,贝晓落才明白皇帝的后宫为什么容易出乱子。一个女工包得臃头肿脸,在刷油漆,大概怕弄脏衣服。女工幽幽怨怨的样子像巴黎女唱咏叹调,抱怨老天不公,她一双纤手怎么摆弄油腻腻的刷子?女工干粗活的时候有一优点,不像男工那么专注投入,她会走神儿,遇到一些微风私语,遇到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喊她:“到我翅膀上来吧。”她真的上去,就啪一声摔下来,回到现实中,她的手停在活儿上,而其它感官开放着、触角灵敏。尽管贝晓落溜到栅栏角,仍被女工发现,她正想抓贝晓落去校长那儿领赏呢。女工竟喊出贝晓落的名字。

  原来是邻家小男孩的母亲,当后勤工,弯腰搭背地俯在漆桶上,贝晓落刚才没认出来。帆布裹不住她的轻灵腰肢,见到美的女人令贝晓落愉快——虽然贝晓落讨厌她泰坦尼克号坠海时容易拔高的嗓门。想必她少女时应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白雪公主穿着水晶鞋”等等,是锐痛生活造成她这样的,在底层挣扎,仰望贵妇人们母鹅的脖子,自贱,并把她的瘟疫情绪传染给儿子,贝晓落竟对她有点同情。但声明一下,多愁善感不是本女生的特长,贝晓落只是怕自己长大,变成居民巷那些受拖累的蠢笨女人!她走上来,提着漆桶和长柄刷,全副武装的样子,说:“你站住,把双手举起来。”她要拿贝晓落撒气。

  “你要把我送到门卫室?”

  “不,自己逮住的猎物,要耍弄一下,我在你脸上作画涂上白的绿的油漆。”难怪她对儿子吆吆喝喝,有时还加上亲爱的拳头,这是个有虐待狂的母亲!贝晓落也不是好惹的,苗条少女怕肥肉,不怕威胁,大不了混个纣王的妲己当当去祸国殃民。

  “你的话正好迸发我灵感,全身涂上油漆我可以在文艺会演中大出风头。”

  “那我把你送到伊斯兰国度去,那里的女人一年也不洗一次澡,像脏猪。”

  “听说那里的女人也出门遮面纱不受教育,省得我背英语单词啦。”

  “嗬,治不了你。”她噗哧乐了。

  “求你了,上课要晚了,老师正门神一样站着呢。”

  “我是让你跐着漆桶,爬栅栏容易些,你还没有练到女猿的程度。”她还以关心的语气说,“你都上高一了,还这么玩性不改。”她是和贝晓落拉拢关系,她要成为贝晓落的继母登堂入室,得先过贝晓落这一关,要是贝晓落死活挡着,看贝晓落的爸爸不把他开除。轮到贝晓落得意了,贝晓落翻越学校的栅栏,还免费雇个帮凶。

  同学们已坐在教室,被揭开大头盖狠命地灌着知识的琼浆,像一群被拔光羽毛的小鸟,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趁班主任转身往黑板上写粉笔字的工夫,贝晓落准备溜进去,班主任:“大义凛然的革命者说,‘为人进入的门关闭着,为狗爬入的洞敞开着’!”贝晓落被逮住了。贝晓落只得绕到前门,看样要被罚站。

  贝晓落申明人格宣言:“我宁愿当夏明翰,也不当烹狗。”

  班主任幽默一句:“你被刽子手的老师送上断头台,还嘴硬,是不是没听到我高声讲课制造的‘白色恐怖’?”同学们都笑了。

  班主任接着说:“你们追星族研究明星们的服饰、发型、怪癖,武则天可是中国古代的‘超女’,武则天爱吃什么,你们知道吗?”

  贝晓落:“把一个老掉牙的明星推给我们,谁稀罕?”

  班主任很兴奋,那样子像他做过武媚娘的“面首”,班主任:“历史学家新发现,武则天教御厨制出加红肠的面包,也就是热狗,比欧洲早一千年!”

  “哇噻!”同学们齐声叫道。

  班主任把那些学习尖子当宝贝捧着,对一般学生也宽容,让贝晓落回到位子上。

  贝晓落对其它功课提不起精神,历史课还能听进一些,天知道一个少女怎么对繁冗的历史知识感兴趣,也许贝晓落是爱看班主任的大鼻子,很帅气又很滑稽的大鼻子,学生给他起外号叫非洲象。罗曼猪女生扔给贝晓落一个小纸蛋,写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教室困不住小男女,你不看男教师们后面都跟个欢喜师母?江山美女儿甜,我的香屁一毛钱。”贝晓落回敬:“你发情啦?”罗曼猪女生掩嘴而笑。

  罗曼猪女生是贝晓落的死党,纵有柔肠千般,可惜生个厚皮囊,放学后还要帮父母照看鱼摊,被男生讥为“甲鱼”。罗曼猪女生就巴望贝晓落制造出爆炸性绯闻。凭贝晓落的魔鬼身段,牛刀小试,就能叫那帮男生发晕。

  女生的小把戏瞒不过老师,但屡禁不止,层出不穷,叫班主任头痛,班主任说:“课堂不能太死板,应给她们畅所欲言的机会,还有那种敏感关系,说白了,她们就不感到神秘、自然消肿。”班主任主动开设青春期教育课,遭到家长围攻,这才改教了历史。

  班主任不修边副,常常穿着大咧咧的夹克衫和拖鞋走进课堂,耳根甚至留着他妻子的抓痕,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光辉形象”,反给学生世俗化的亲近感,学生对那些刻板的老夫子和穿着西装放着文明屁的学者望而生畏。班主任在知识传授上也有一套,他教同学们跺着脚大喊(别的班以为发生地震):“大的困难没有,小的困难克服,历史课上胜似闲庭信步。”诵完咒语,芝麻开门,同学们增强了信心,精神振奋,一些生僻名词、王安石变法澶渊之盟的条文被轻易记住了。当然知识多了,女生的麻雀脑袋往往承受不了。

  当班主任抽查背书时,小飞人从梦游中惊醒,大叫一声:“悲惨世界!”班主任的课总是跌宕起伏。

  而且是八国联军侵华时与清政府签定的麻烦条款,如果是后宫艳妃,女生们还能数出几个。

  小飞人偷偷把课本塞到贝晓落的领地,被老师叫时,他就声称没带课本,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贝晓落说:“喂,拜托,不要把你的脏书放在我桌子上,会破坏我视线的干净度。”

  同位罗曼猪女生一紧张就靠着贝晓落,神经兮兮的,贝晓落又说:“别把你的猪蹄搁在我可爱的金莲上。”

  罗曼猪女生说:“你讲点姐妹义气好不好?”

  “你们都把包袱推给我,我他妈是压缩饼干呀?”

  “贝晓落,你吃枪药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浪费口水和表情,我是叫那个昏庸的清政府气的,干吗割地赔款,包装几个美女得了。”

  其他同学的哇哇背书声掩过这边的小声争执,幸亏老师没抽查住贝晓落、罗曼猪女生和小飞人,阿米托佛!

  班主任还调动大家讨论:“学历史知识在于运用,结合现实。”

  “学习唐代的以肥腴为美,女生们就不用减肥了。”“男生可以运用《孙膑兵法》打架斗殴。”……等等。

  班主任说:“你们这些歪脑子!”

  下课铃响了,男生像出笼的鸟一样乱撞,校园区人声鼎沸,女生继续围着班主任讨论:“Sir,我们可是一直爱戴你的大鼻子呀。”还七手八脚地拽他的头发、衣服,班主任夹着课本落荒而逃。

  女生宿舍被称为“后宫”。课外活动时间,搞了个小聚会,贝晓落唱歌,跳舞,样样在行,在女生中很有号召力,用棉被把窗户捂起来,还摆个变行金刚当门卫,怕老师驱她们到教室学习。刮风下雨时,爸爸加班不来接贝晓落,贝晓落就寄宿在校,同龄人睡前嬉闹,梦中也说同样的胡话,解决了独生女的孤独。她们把各自被窝里藏的眼睛流血的玩具囡囡、绒线熊拿出来,互相吓唬,她们相信女巫的咒语,抵达不可测的内心,小女生将战无不胜。谈起影视腕儿来,她们眉飞色舞,如数家珍。贝晓落说:

  “美国大片《古墓丽影》中的劳拉,造型极酷,劳拉不但有漂亮的外貌,而且有一身超强的工夫,把一位游戏中虚拟的人物演得活灵活现,实在令人惊羡,你们知道什么女人最美吗?僵尸妆,劳拉是一个代表。老爸进我房间,被劳拉那从古墓掘出来的形象吓了一跳,问我守着它不做恶梦吗?要我把魅画撕下来,我说你们老八路的头脑落后啦。老爸丢下一句:‘你们吃饱撑的。’气鼓鼓地走了,哈哈。还有韩国最棒的动感歌星安七炫,绰号玉米、热心鬼,刚二十岁就大红大紫,他收到许多女孩用自己的血写来的信,厚厚一摞,全被安七炫装在一个鱼皮袋里。”

  而罗曼猪女生关注生活琐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没有一根萝卜值钱,所幸的是科学还入点门,能用杠杆原理给她爸缝纽扣,她脑子笨很少回答老师提问,被称为“课堂上最沉默的人,课下最多嘴的人”。她帮父母守鱼摊,哪有闲空追星?罗曼猪女生问:“安七炫是个鱼贩子吧?”惹得其余女生大笑。

  青春漫流。

  学校举行五一节文艺会演,要贝晓落的班出节目,该贝晓落这个文艺委员活跃啦。选定魏明伦的荒诞戏《潘金莲》,一出俗套惊四座。排练时,女生谁也不愿演潘金莲,贝晓落说:“我演!潘金莲的名声还能沾在身上?再说作家本意是把潘金莲翻案为女姓解放的先驱。”还实行串角,道具自制,罗曼猪女生演潘金莲的养父老员外,把个晃晃悠悠的馍筐子戴在头上峨冠博带,滑稽极了。贝晓落抓住邻家小男孩来演三寸钉的武大郎,粘上小胡子,背诵台词:“一亩地,二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高大的班主任演西门庆,带着几个街头泼皮,欺行霸市,勾引良家妇女。扮七品芝麻官的男生用酒盒糊了乌纱帽,还有法官、现代摩登女郎,都各具特色。这是贝晓落的一次杰作。

  谁知班主任的妻子是个醋溜族,以为演男女主角的俩人有瓜葛,经校长一再解释,才罢休。

  放学后,贝晓落一路踢着石子,毛毛狗从街对面跑来接贝晓落,一辆运货卡车紧急刹车,司机把头探出驾驶窗吼:“谁家的越路狗?”

  贝晓落也嚷道:“你威胁本小姐?轧着它就是轧着我,轧着山连着水。”

  司机:“我被你搞糊涂了。”

  贝晓落:“你这司机叔叔、‘毛主席的好孩子’怎么不讲理?”

  司机不再理贝晓落,踩动油门扬长而去,贝晓落追撵几步,把一块砖头当啷扔在后车箱上。跌伤的毛毛狗伤口发炎,几天后就死了,贝晓落在树林为它堆了一个小土茔。

  动物失意、屠宰市场那么多鸡羊被食肉寝皮换来人的兴高采烈。贝晓落家也举行一场俗厚婚礼。邻居家女人有姿色,贝晓落的爸爸是长着兔子般大耳朵的科局长,有房产,各取所需,贝晓落仿佛听到他们不断变换地点的谈话。

  邻家女人:“我是木屋旁露肚脐的艳舞女,用分泌毒液的双唇吻男游客,你也不幸撞上。”

  贝晓落的爸爸:“啊,我愿死在心爱女子的刀剑下,你以为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就不会抒情吗?”

  邻家女人:“我们现在坐在火焰山口。”

  贝晓落的爸爸:“我情愿和你一同烧化。”

  (贝晓落是戴着厚厚头盔的少女消防队员,端着灭火器往他们身上喷塑料泡沫的干冰,邻家女人施魔法,把贝晓落抛到九霄云外。)

  邻家女人:“你前妻在大陆上的阴魂不散,还有你的女儿横加干涉,我们逃到海中吧,在深水呼吸,多自由。”

  贝晓落的爸爸:“我们产下鱼卵,还得洄游上来,变成人形,到狂吼乱叫的爱情交易所领结婚证。”

  贝晓落把林魅、铁扇公主、母鱼加到邻家女人身上,当然是贝晓落的想象,大致如此。

  贝晓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邻家女人——现在贝晓落称她继母,要把爸爸从贝晓落这儿夺去。贝晓落得想法破坏他们的婚礼。一对被烟酒熏坏的大男女还穿着婚纱装纯洁,呸!他们到地狱度假还差不多,给他们的洞房涂上狗屎,贝晓落才解气呢。

  贝晓落把师哥小飞人找来,小飞人是个高瘦男孩,啸傲江湖目空一切的样子,要仗剑行天下蟾宫摘月,其实连洒水搓地的活都不会。听了贝晓落的计划,小飞人不为所动,说:“我阇梨高僧般修行,在课堂上打坐炼丹,在厕所里搞异幻,为保住真气,免与甜腻腻的小女生和堕落街妇打交道。”他的一句口头禅是:“咬你牙碜!”

  贝晓落求他,甚至动用女生夸张的泪腺,梨花带雨清泉汪汪,并说:“哭死让你收尸!”

  小飞人心软了,说:“你咋想出这么怪招?”

  贝晓落破啼为笑:“我吃了仙人粪,聪明嘛。”

  觥筹交错,欢声雷动,企鹅般的绅士喝得红光满面,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也没这么热闹。物质堆砌,真皮沙发、大冰箱、灵魂烂在里面的婚匣。继母把邻家小男孩用铁链拴来,说:“向你新爸鞠躬。”爸爸说:“哎,贝晓落呢?”

  “我在这儿——”贝晓落牵着新郎小飞人出现在大厅里,另类打扮,贝晓落稻草头,黑色唇膏,赤脚穿着乳白婚纱,罗曼猪女生像个粗笨丫环,提着贝晓落的拖鞋追上来。贝晓落宣布:“各位,今天是我爸爸和继母,也是我的婚礼,我爸爸曾保证不给我找后妈,却反悔,我也另立门户,气昏你们!祝词一首:

  生活如此多娇,

  引无数男女竞折腰。

  惜老师校长,

  拿个粉笔射大雕;

  家庭主妇,

  只识油盐酱醋盆瓢。

  数风流人物,

  还看我哟。”

  四座嘉宾惊呆了,场面凝固了。

  罗曼猪女生当司仪宣布:“贝晓落和白马王子交换魔戒。”

  贝晓落的爸爸说:“你胡闹什么?”

  贝晓落说:“我不要一个生拉硬扯的家庭。”

  贝晓落的爸爸说:“我和继母会更爱你。”

  贝晓落说:“我不信!”

  贝晓落的爸爸说:“不管前面是万丈深渊地雷阵,我都要跳入‘二婚’。”

  继母说:“不管交警罚款,我都要和你爸爸鸾凤和鸣。”

  我说:“不管斗转星移,我都是你们的责任。”

  邻家小男孩说:“不管麻雀朝哪飞,我都和贝晓落姐姐站在同一阵营。”

  贝晓落的爸爸说:“这不结了吗?家庭重组赴明天,儿女圆满。”众宾客大笑。

  贝晓落本来搅局,却被他们套住,心情不好,用一毛钱把她雇的小飞人打发滚蛋。

  贝晓落和继母个性都很强,生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继母为了掩饰年龄,打扮得有些艳冶,穿金戴银,刚脱离腌水坑,就学会虚荣了,她开始让着贝晓落,后来撕开脸皮,娘儿俩都长着伶牙俐齿,爸爸居中周旋。

  继母穿着睡袍冲出来说:“你能不能把录音机的音量关小一点?影响我休息?”

  贝晓落也对继母横眉竖目:“你不会塞上耳朵?”贝晓落知道自己不讲理,慈善的圣母玛丽亚也会被贝晓落激恼。

  继母又说:“你别把果皮往客厅的地板上扔,打扫还是我的。”

  贝晓落偏故意把一盆污水泼到地板上,恶意微笑着。继母呲牙母猿般跳起来:“你个小妖精,要给家里上大水不成?”

  贝晓落反唇相詈:“你个老妖精!”

  娘儿俩差点拳脚相加,被弟弟拉开,弟弟这个小猴头,两边都不得罪,倒像圆滑世故的爸爸。

  贝晓落和继母仍口舌不休。

  星期天泡在幽静花房里的爸爸不得不过来,劝道:“大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又转身对贝晓落:“小姑奶奶,求你别闹了,我又有心脏病,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早死的话。”

  “你也管管你这个宝贝丫头,太不像话了!”继母恨恨地咬着雪白的牙壳,用毛巾擦擦贝晓落吐到她睡袍上的唾沫。

  贝晓落说:“是你一直挑拨我们亲父女的关系。”

  继母说:“没良心的,我伺候你吃喝,还管你‘小资产阶级’撒气呀?”

  大有水火不容之势的贝晓落和继母斗志焕发,“你们是不是要吵到国家总理那儿去?”爸爸拿浇花的压力喷壶往各自头脸一喷,湿淋淋的贝晓落和继母才哑了。

  “女儿,你面壁反省一下。我回房给老婆上‘党课’。不好好过革命日子,闹腾什么?”

  贝晓落要争取爸爸、弟弟站到这边,还要借助外援——比如罗曼猪女生,壮大贝晓落的势力,孤立继母。

  罗曼猪女生说:“你今天约我出来,一脸高深,像个阴谋家。”

  “叫你说对了。”

  “有何贵干?”

  贝晓落躲在一旁,对罗曼猪女生说:“你看见那个去买菜的女人了吗?按我的吩咐做。”

  “那不是你后妈吗?我去过你家,叫她认出来怎么办?”

  “你不会戴草帽遮住脸吗?这点侦探知识还要我教你?”

  “哦,我明白了。”

  “我继母走过来了,你快点行动,别贻误最佳战机。”

  罗曼猪女生装作急跑过巷,撞了继母一下,说:“阿姨,对不起。”一手用草帽遮脸,一手把一只小蛤蟆丢在继母衣兜里,继母没发觉,用怪怪眼神扫了罗曼猪女生一眼。贝晓落本来想要继母在街上丢丑,冷腻腻的小蛤蟆爬到她裙筒挨着皮肉,一定叫继母当众难堪。可小蛤蟆爬到菜篮里,在青翠菜叶间呼呼睡觉呢。

  晚上小蛤蟆又爬到贝晓落的窗台,外面雨打芭蕉,湿淋淋的植物不解我意。小蛤蟆喝饱雨水,嘴巴一张一张的,好像说:“让我陪伴你这个悲情的少女吧。”

  接下来贝晓落发现阁楼里的秘密。居民楼顶有一个杂物间,平时很少人进,这几天继母又把它锁起来。继母有些神情异常。贝晓落装着去上学,又偷偷潜回,看到继母往杂物间送饭菜,杂物间里一定有人!等继母走后,贝晓落撬开小锁,里面很暗,扔着乱七八糟的旧家具、废灯管,贝晓落被绊倒,心中充满恐惧的感觉,贝晓落打开手电筒,照见一个大头高颧而四肢和身子很细的女童,因久不见日光皮肤涅白,瘫在轮椅里唔唔发声,鸡爪般的手向贝晓落伸来,贝晓落夺路而逃。

  爸爸出差回来,闻知,责问继母怎么回事。

  继母面带愧色地说:“她寄养在姥姥家,外人不知道。我把她接来见一面,再送回农村老家去。她毕竟是我的亲骨肉,不忍抛弃。”

  爸爸说:“你不早告诉我,我们家还愁多一张嘴吗?”

  女童就留下来,贝晓落多个小妹妹,贝晓落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还弹琴逗她,女童渐渐会和外界交流了,贝晓落和继母共同照顾着这个残疾儿,温情充溢着,贝晓落和继母的嫌怨也解除了。

  贝晓落听说过一个叫“紫色咖啡屋”的聚会,偶尔参加,这帮打工族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有的竟大胆地拍自我写真、为商家作煽情广告,贝晓落在书本中洇久的清傲脸色令他们敬而远之,贝晓落知道自己正处于危险的年龄,尝浅辄止,落寞是自然的。贝晓落坐在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看她们挽着男孩、还抽烟,贝晓落虽然有朦胧向往,但不敢勾引男生,贝晓落想体验堕落一回的滋味,只有你们长个热闹器官吗?贝晓落冷笑,因此冲到吵吵嚷嚷的女孩中间,辟手夺过她们争抢的一粒白色东西,不管是什么地吞下去。女孩们嗤笑:“那是国产的口服避孕药,你又没有男朋友,服它干吗?”

  贝晓落跑到盥洗间哇哇呕吐。她们又说:“逗你呢,是切薄的薯片。”

  贝晓落干脆丢下清纯女生的形象,脑子里塞满戏嘲男女污七八糟的思想,随她们到迪吧、霓灯区宣泄一下,贝晓落喝成醉猫,把自己的气质弄得一塌糊涂。

  一个官商风度、镶着大金牙的男人注意到了贝晓落,把贝晓落哄骗到回廊处,说:“我送你回家吧。”

  贝晓落怔忡地问:“你是谁?我干吗坐你的臭车?”

  “我的轿车很豪华舒服的,会给劳动人民的女儿一份惊喜。”

  贝晓落喷着酒气说:“操话!现在的劳动人民的女儿也两腿退化骑上自行车了,也花得起钱打迪……当初老师是怎么教你的?你混到有产阶级就忘本了,我代表社会主义祖国枪毙你!(贝晓落用大拇指瞄准他)叭勾,哈哈……”

  大金牙男人说:“你这个小美人,醉得不成样子了。”

  贝晓落被迷迷糊糊地携上车,车在夜生活万千跳荡的繁华街区行驶一会儿,停在稍僻马路边。大金牙男人扯贝晓落的衣带,贝晓落突然清醒:“啊,碰到了!”贝晓落拼命反抗,无奈怎抵一个大男人的臂力?贝晓落不挣扎了,大金牙男人看到少女的晶莹泪珠,心软了,放开贝晓落。

  “……我的女儿曾在这舞厅遭人强奸,含恨地离家出走,她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就这样毁了。我的愤怒无处发泄,想报复别人的女儿。看来,我错了,请原谅我的冒昧,所幸我意识未泯。”

  贝晓落此时镇静下来,看着男人那眼睛露出的忧伤,说:“叔叔,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

  “别叫我叔叔,我为刚才的失态羞愧,大人们都有卑污心理,我被你净化了,你以后别单独出来。”

  ……

  贝晓落仍是一个像一带抒情河水般流过疏林花坞的少女。

  

  从那以后,贝晓落害怕了,想找个男生保护,贝晓落选中小飞人,谁知小飞人和罗曼猪女生已粘上了,贝晓落真是嫉妒得不行,小飞人怎么和像木桩的罗曼猪女生触电呢?小飞人自有高见:“我不去哄抢那么多巧克力般酸牙的秀女,正显出我不落俗窠,美女容易背叛,而我和罗曼猪女生可以结伙行侠,周游非洲。”贝晓落不相信他俩是真的,他们更像一对粗豪投缘的哥们。

  贝晓落说:“可否借用呢?让小飞人陪我去青年沙龙。”

  罗曼猪女生不同意。

  贝晓落说:“他是你男友贴着标签吗?”

  小飞人:“罗曼猪,贝晓落故意气你呢。蛮部落得找个丫环呀?”

  贝晓落追打小飞人:“好啊,我成你俩的丫环了。”

  小飞人送贝晓落回家,天色已晚,星光摇曳,县城在灯火辉煌处沉迷,一对中学生怕人看见,捡树影婆娑的小路走。月华瀑泻,一种温柔的感觉突然涌动使贝晓落一哆嗦,小飞人忙扶住贝晓落,贝晓落也不想挪开。贝晓落终于被早恋螫伤了。

  暗中跟踪的罗曼猪女生赶上来,愤恨地一脚踹醒他俩。

  贝晓落和几个女孩凌姿绰约在网球场上,小飞人披着黑斗篷从树丛后窜出来大喊:“国际抢奸犯来啦!”女孩们惊恐而散。跑到墙角的贝晓落认出来小飞人,他狂乱地吻贝晓落、甚至掀出贝晓落的小内裤,贝晓落喜欢这种刺激游戏,胸中的魔鬼撞击着,白昼如一潭清水摇荡起来。

  贝晓落把痴妄目光停在头畔的一朵野菊上。

  “贝晓落,你心性很高呢,怎么接受了我?”

  “找不着白马王子找个‘骡子’呗。”

  “贝晓落,你比我妈还好……”

  车辆急速驶过电线杆旁的花园一角,一群鸭子嘎嘎叫着闯进来,贝晓落从躺着的地方坐起来说:“明天要考试呢。”

  罗曼猪女生为不放弃小飞人,使了个损招。罗曼猪女生理直气壮地说:“我怀孕了,你看怎么办吧?”

  小飞人吓得差点蹲在地上。

  罗曼猪女生又得意地说:“好汉做事应该好汉当。”

  小飞人狠狠心说:“那就去做人流,我开得起车来耗不起油,你也不能早早背个小包袱!”

  贝晓落得知后说:“想让执教鞭的辛苦老师再替汝辈洗尿布?”

  罗曼猪女生却又吱吱唔唔,被拽到医院门口更胆怯了。贝晓落在等他们,两个穿短群的女孩就一同在清晨凉风中肩头瑟缩。贝晓落看穿了罗曼猪女生的把戏,故意说:“听说医生用一个大钳子伸进去,把胎儿拽出来。”

  罗曼猪女生吓得吐舌头,贝晓落又看看小飞人蔫不溜秋的样子,直想笑。

  沉默了一会儿,小飞人说:“让贝晓落陪你进去吧,和医生好说话。”

  罗曼猪女生气恼地说:“贝晓落又不会给我弄大肚子,这个时候我最需要你的墨西哥湾流。”

  小飞人硬着头皮来到候诊室。侯诊室里的人们把目光集中于他们仨,像看耍猴似的。罗曼猪女生用肘一碰小飞人,小声说:“只要你一心跟我好,我干脆辍学回家给你生一百个皇太子。”

  贝晓落说:“口气不小,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很紧呢。”

  这时医生出来喊道:“谁是填体检表的那个女生?”

  罗曼猪女生见要露馅了,一慌,前腰里塞的海绵小枕头掉到地上。所有人爆发出笑声。

  日子过得很快,高一下学期所剩不多,花团锦簇的春天过去就是暑期。当贝晓落抱着一摞书本走过林荫道时,发现背后不少男女生对她指指点点了,关于贝晓落的风语又传到老师和领导那儿。

  校长震怒,资产阶级香风侵袭,靡靡之音,不思进取,甚至把写在粉红纸笺上的暧昧语句当作业交上,截获的情书比学校的文件还厚。胡闹!要进行整肃,对“有一角龌龊的祖国花朵”先说服教育。

  “贝晓落,有些问题需要澄清,你也头脚长刺?”

  “学生们极具幽默感,有编天花乱坠故事的才能,说不定涮谁一把。信不信由你,由发烧公众。”

  校长抓不住确凿证据,把贝晓落放了。

  十六岁生日晚会上,红红烛光照得略施粉黛、一袭石榴裙的贝晓落有些艳丽,贝晓落先发表生日演说:“啊,十六岁的青春是一次规定作业,十六岁的青春是一树琼瑶,十六岁的青春又响屁登人……”

  众人鼓掌。

  贝晓落接受着同学们的各种小礼物,连说谢谢,激动得红着眼圈欲哭:“我贝晓落平时有得罪大家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大家同唱:“Happybirth day to you!”在这个时候,女生温柔得不行,男生们也“江州司马青衫湿”。

  吃完蛋糕,贝晓落、罗曼猪女生、小飞人出来家门,去小餐馆撮一顿。席间,罗曼猪调侃小飞人:“你是女生眼中的臭男生,黑头发一绺染黄,媚外崇洋;蓄着长发穿异服,不辨公母;嘴上挂个油瓶,说话转轴。”

  小飞人又调侃罗曼猪:“你也不差,高跟鞋上长块肥肉,自诩风流;说话唾沫溅对方,玉液琼浆;总嫌世界太安宁,摇头晃腚;看着书本发呆呆,情窦初开;见谁都是一张婆婆嘴,玩笑无际。”

  贝晓落说:“你们两个是乌鸦笑猪腚黑。”然后又说:“我们女生容易吗?今儿该男同胞劳驾一下,小飞人,给我倒一杯充满幸福泡泡的啤酒。”

  小飞人则抱臂不动,“我还不知唤谁给本大人服务呢。”说着,瞅瞅罗曼猪女生,又瞅瞅贝晓落,“我看你们两个谁的‘负担’更沉重些?”

  “好啊,取笑我们革命小女生。”贝晓落打开一压力罐的啤酒喷他,小飞人像淋雨猴先生。

  还是胖墩出来充当服务小男,给这个倒酒,给那个拿餐巾纸,忙得不亦乐乎,贝晓落和罗曼猪女生奖赏飞吻,把这个老实男孩弄脸红了。

  贝晓落说:“我们中数胖墩最可爱,嘴不尝鲜,眼不盯女生……”

  另一个外号“鸽子”的娘们腔男生怪里怪气地接过话茬儿:“而且脑子不爱学习当不了教育司长大人,天生的胖和尚料。”

  贝晓落和罗曼猪女生说:“谁说胖墩只能许身佛门?我们急于嫁人,就找胖墩这样的。”

  “小姑奶奶们,甭折煞我!”胖墩拱手求饶。

  小飞人说:“一桌美味凉半截了呢,如马克思所说,先吃饱肚子,然后才能从事艺术、科学和恋爱嘛。我窜改些词,大意如此。”

  他们海吹一阵子,又突飞猛进地吃一阵子,一个个打着改革开放时代人才有的饱嗝。小飞人把桔瓣递到贝晓落和罗曼猪女生的嘴边,说:“你俩平分吧,要不要我喂你们?”两个女孩递眼色,小飞人突然叫道:“哇,你们咬住我手指了。”

  小酒馆的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过来,撵他们:“其他顾客都走完了,你们还在这儿熬宵,当心我把你们卖到美洲老家去!”

  “那我们就免费旅游了。”几位少男少女说完跑出馆子。

  他们和另一帮曾有过怨怼的流窜学生狭路相逢,双方瞪红眼睛,小飞人说:“大力神胖墩,上!”其余也冲锋陷阵。贝晓落怕出事,喊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民警把这帮精力过剩的中学生拘起来,通知学校和家长认领。

  第二天上午,他们才见到站在栅门后的亲人。贝晓落被爸爸捎来的一只香酥鸡解去半夜委曲,感动出口水泪水。罗曼猪女生硬是没掉泪。爸爸们对儿女又疼又气:“再滋事,叫你们吃汽车屁。”

  民警:“他们在看守所还挑食,咬紧铁嘴钢牙不肯进号饭,有一天叫他们尝尝长期劳教的滋味。”

  贝晓落的爸爸递上烟卷,说:“麻烦你啦,回家一定好好管教。”

  小飞人的爸爸说:“幸亏贝晓落及时报警,没酿成严重后患。”

  同病相怜的家长望望对方,不约而同地说一句:“‘老鸟’没当好啊。”

  贝晓落、小飞人怕见班主任,躲在学校的花园里,除草机吼叫着朝他们冲来,他们飞跑到教室。一个驼背女人阴郁地扫他们一眼,说:“花园遭蚜虫啦。”像一句谶语。

  第七章叶蕾的故事

  贝晓落和叶蕾从初中就是要好的同学。父母用正统标准和高温功课规范叶蕾,仿佛女儿肩负着全人类解放事业似的,照此叶蕾成不了女圣人也得成个性冷淡的女数学家。父母说:“上学的女孩子要穿着朴素,端坐秀雅。”父母又说:“现在的社会鱼龙混杂,少去沾。”几年来,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风雨由父母遮挡,自行车坏在路上由累得满头大汗的警察叔叔扛回家,叶蕾被裹在社会的襁褓中。一个阴云低垂的下午,酝酿着雨雪,叶蕾的目光和窗台上的一株沉默植物相遇。

  墨水溅在纸上,叶蕾用钢笔尖勾成一朵云的形状,然后自言自语:“我是一片云。”

  “你胡说什么?”隔壁的妈妈斥叶蕾,过来往炉火中加一铲炭。

  叶蕾不停地往冻得胡萝卜似的小手上呵气,跺木麻双脚,这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侵入华北地区后,把人们驱赶到狭隘居室,唠叨旧事,巴望铅色天空,那表情已霜雪很厚的样子,偶尔三两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欢笑着走过街角。叶蕾所在毕业班的作业额很重呢,老师非得让她在知识的海洋里淹死不可,叶蕾对付着那些呆头呆脑的几何图形、天花乱坠的英语单词,纸笺上浮出童年车轮般大的夕阳……叶蕾伏案睡着。

  晚饭前,叶蕾感到头痛恶心,父母问她,叶蕾只咬紧牙关说出一个字:“冷!”妈妈用手指一揾她的额头,“还发烧,许是感冒了。”于是给叶蕾灌下一杯温开水和两粒牛黄药片。叶蕾只喝了几口热粥,便回自己的小卧室早早歇息。

  病中的感觉很奇怪,身体在飘,意识像混乱的夜空……落雪了,许多玲珑的六角花瓣仿佛来自遥远天国,把叶蕾的梦境也覆盖得一片洁白。

  叶蕾病后初瘥,听到有人在楼窗下喊,是贝晓落。她俩亲热地拉住手儿。贝晓落一声尖啸:“你这家伙躲在家当幸福的闩门棍呢。”

  叶蕾也一脸快活,说:“你近乎噪音的嗓门会吓着邻居。”

  贝晓落说:“元旦放假,正好给我们大喘气的机会,怎么撒野都没人管,饿了啃凉馒头。如果上不好学,我趁早嫁人,才不去当扑向灯光的傻蛾。我们出去遛遛。”

  大街可能是最显示群居时代人类迹象和生机的地方。大街又是一个制造民主的场所,有钱的没钱的、风流名士、凡夫俗子都在这巨型盆腔中当一回飞狗走兔,当一回蛔虫,华丽的公共建筑只能审美地占有,但别想搬走。特别是都市大街,每天制造着成百万吨的热情,橱窗送着秋波,游乐场发着神经,这也是淹没个性的场所,哲人被放逐到郊外。薄雪在攒集路人的温热气息中融化着,市面清新。

  两个女孩走走停停,碰到一个流动的泥塑摊,老人推着独轱轮车,温和地轰跑孩子们:“光看不买,回家耍去。”叶蕾和贝晓落凑上前,老人推销他的商品,竟还从稀门牙间蹦出一两句掺着浓重山东口音、半生不熟的时髦英语:“Dont you think the yarefine?(难道你认为它们不好吗)”惹得叶蕾和贝晓落开心地大笑:“老大爷,您真逗,还想赚精得像候的外国人的钱呀?”老人指着断臂维纳斯说:“这个我也不太懂,反正光棍汉爱买的。”

  “伊人理发厅”门口,美女如云,争奇斗艳,像一个个高傲得鼻孔朝天的孔雀出出进进。号称商业街第一名剪的温师傅忙得像风轮,那些女人头颅经他的利落大手点拨,洗涤、修剪、盘梳、上胶,一朵朵趁着玉容的云鬓横空出世,然后飘在街上,成为县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无数次活在理发店的剃刀边缘,上战场后一定早磨炼得刀枪不入。听说这位身怀美发绝技、曾得到外国流亡总统夫人化妆师真传的温师傅天生是个秃子,叶蕾和贝晓落觉得有趣,调皮地问:“能让我们瞧瞧您的庐山真面目吗?”

  其它妇人为这两个女孩的冒昧而惊愕。而温师傅毫不介意,脱冠让叶蕾和贝晓落开开眼界,那秃头上果然寸草不生牛羊不啃,温师傅抖动着吹风机,不耽误闲唠:“或许是我伤害过多头发得到报应的结果,或许是我嫉妒别人茂发、想把所有人剪成秃子才当理发师的。一般情况下,我再热的天也不摘帽子(反正秃瓢上捂不出虱子),怕我这‘覆雪乞力马扎罗山’吓走顾客,去理发店的人忌讳秃子,孕妇怕见侏儒嘛。”

  等候美发的众女人乐道:“我们以为你是好色,才干理发行当的。”

  坐在发热理发器前的胖女士对着装饰镜大叫:“哇!你怎么把我理成尤涅斯库的秃头歌女——”温师傅笑笑说:“那是我不吉祥的秃头,怎么看成长在你脖子上?为免你晚上做恶梦,我还是戴上帽子吧。”

  在贝晓落怂恿下,叶蕾去另一小发廊剪掉猪尾巴似的小辫,熨成轻俏短发。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交费五元。”贝晓落瞪着多白眼珠讨价换价。老板娘说:“水涨船高,房租、洗发膏、电费都贵啦。”贝晓落叫道:“你想宰我们?”老板娘喊:“跑到我这儿撒野,店伙计,把这两个小骚鳖轰走!”叶蕾怕惹事,忙丢下那张本来买学习资料的五元票子,拉着贝晓落跑掉。

  两个女孩饱览着世情,游兴未尽。贝晓落突然注视着叶蕾说:“你个美人坯子,稍加修饰便超过我。真后悔今天把你带出来。”叶蕾说:“你嫉妒啦?”贝晓落说:“我更嫉妒公园里的母猩猩!”

  “叶蕾,叶蕾!我的毛毛狗学会扑剪啦。”贝晓落一进门就嚷道。

  贝晓落的扩音器嗓门惊得叶蕾爸爸从高度近视镜片后狐疑地打量贝晓落,以为预报地震的气象小姐挨户报警,惊得叶蕾妈妈端着的半筐馒头滚落地板。贝晓落一手抱着毛毛狗,一手帮叶蕾的妈妈捡馒头。叶蕾的妈妈说:“不用你捡了,想要我们吃进一些沾狗毛的馒头?”

  “伯母,没想到你挺幽默的,咯咯,咯咯咯……”贝晓落大笑,笑得叶蕾的父母毛骨竦然。贝晓落看到的是叶蕾父母的严肃表情,忙捂嘴,进叶蕾的房间去了。

  贝晓落:“我们倒霉的初三毕业班,每月好不容易熬一个短命鬼的放风日,你还啃书本,活不活人呀?”贝晓落的小臀噗噗吹气,而且一个屁延续若干次才完吱吱嘟嘟像管弦乐,一遇星期天,贝晓落就轻松得连连放屁。

  叶蕾:“我是成了读书狂。”

  贝晓落:“你父母在家,不方便,我们相约郊外,让这有着高贵欧洲血统的纯种犬给你表演一下,你就找个去书店的借口。”

  

  贝晓落骑车跐滑轻轻摔了下来,两手着地。“差点弄脏我新买的牛仔裤。”贝晓落咕哝,“《樱桃杂志》上说,对女人而言,衣服比命重要;无论怎样争,女人都逃不出花瓶的命运,从事下蛋职业。”

  “你都学些什么?”叶蕾不满了。

  翻过小土坡,是村庄和田野条块分割的宽阔地带,离壅塞县城更远了,春意萌动,草芽染绿少女心扉,小湄河散发着油油湿气,贝晓落说:“我们扎进了自然的腹地,可以随心所欲啦。我此时真想做一个滥情诗人,啊……啊……”

  叶蕾轻吟:“我睡入一粒沙醒来/白昼和黑夜把我分割成两半/成长无人喝彩。”

  两个女孩兴致勃勃地嚼着零食,从贝晓落挎包里放出来的哈叭狗欢摇着尾巴,一会儿拨弄空饮料罐,一会儿又漫无目的地雄壮吠叫,因为旷滩上没有出现另一只大狗。贝晓落用反光镜逗它,它扑向假想物,但每次都咬到空白的一块血肉,于是它蜷在都市温巢中,捕猎也就成为游戏。

  叶蕾和贝晓落玩累了,叶蕾说:“我们回去吧,别碰上坏人。”

  贝晓落说:“我倒期待着一个像欧洲中世纪骑士漫游的家伙或长得很帅的绿林大盗,把我们当贵妇人掳上马背,那才浪漫!”

  这时几个活泼得像青蛙后代的少男少女过来,喊:“喂,二位妞,不如加盟我们,别给人一副那么难堪的孤独相。”

  贝晓落冲前说:“你们忘了你们是怎么出世的?”

  “你的火气比我们班主任还大。”其中一个高挑个头的男孩站出来,洋洋得意地说:“你俩长得挺有特点的,一个清纯派(指贝晓落),出入茅厕而不染也;一个带着从重点中学出炉的学习尖子的煤灰表情(指叶蕾),刻苛得像全世界人都欠她两毛钱账似的,其实是性压抑的表情。”

  “你妈才性压抑!”贝晓落回敬一句,并放出毛毛狗咬他。

  男孩一跺脚说:“这么个小不点,我一个指头也能把它戳烂。”毛毛狗吓得蹿到贝晓落身后。

  贝晓落急中生智:“哎嗨,我乃上届世界青少年女子揉道冠军,摔你像团棉花似的,不信试试。”贝晓落煞有介事地摆出架势。叶蕾憋笑,小声说:“你当马戏团的耍球熊猫还差不多。”贝晓落说:“唬唬他们呗。”

  男孩叫同党胖墩上。胖墩对起哄的少年说:“我武松打虎,不打猫。人家软骨头软肉的,叫我怎么下得去手?”

  哈哈哈哈!旷滩上充满愉快的空气。

  瘦高男孩自我介绍:“我外号小飞人,是别人眼中的差生,怨我妈没把我生成爱因斯坦爷爷的科学头脑,我一再复课。按正常情况,我该上高中了,在早婚农村也孵一窝小雀了,可仍跟这帮武大郎尺寸的小哥们耍。”他特坦诚,接着又说:“我们刚才不过吵吵嘴,斗斗气,开开心。同是天下受苦受难的同胞,后会有期,结伴出游好天气!”

  这是叶蕾、贝晓落和小飞人初识,后来圈子扩大。

  生活就是这样,阳光,友谊,学习,大人国,居居区,中考冲刺阶段,功课铺天盖地,老师和家长都盯得很紧,想让学生奋斗成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的火炬。

  贝晓落来找叶蕾的时候,天热得满县城人想跳河。

  贝晓落说:“揭榜那天,我这个‘名落孙山的妹妹’被老头子臭骂一顿,看来要当自费生。叶蕾,你考出好成绩,走在街上觉得特光彩吧?”

  叶蕾说:“比我成功的人多的是,我的小小尾巴能翘到哪儿去?”

  两个女孩去露天浴场,并排用脚丫划着清水,碰到胖墩在那边像短尾蛤蟆大口大口地吸水又吐出来,胖墩也发现了她俩,说:“头遭来吧?”叶蕾和贝晓落说:“听你口气,好像是这水宫龙王似的。”胖墩被一个携橡皮圈的小孩缠着游泳。她俩吃着冰淇淋,走到一座高大建筑物的背后时,被一个蒙面男人拦腰抱住,贝晓落喊:“非礼啦,非礼啦,来个英雄救美啊!”幸好胖墩拎个破褂经过,把那男人打跑。

  叶蕾来找贝晓落的时候,夏天的一场暴雨刚歇。

  叶蕾发现胖墩尾随着她,走走停停,露露藏藏,像个侦探。胖墩说:“我暑假闲得慌,满街转悠,保护所有女公民。”

  叶蕾说:“没那么多事情,警察叔叔都闲得手痒呢。不过你的义勇精神实在可嘉,跟我一块去找贝晓落吧。”

  贝晓落家布置得很漂亮,贝晓落拿出糖果,胖墩说:“怕牙疼。”

  贝晓落又拿出饮料,胖墩再次摇头:“酸不溜秋的,咱老百姓喝不惯。”

  贝晓落说:“那你让你一张‘海马嘴’闲着多可惜呀,为国家俭省节约呀?”

  胖墩说:“给我喝白开水吧,照样长膘。”

  胖墩又说:“我不善和女孩子牛吹,你们谈,还是给我派点实在活吧。”贝晓落就让他挪衣架,又让他把一个旧漆器背到杂物间。

  叶蕾说:“你逮着个廉价的搬运工和善良的劳动人民狠劲使呀。”

  贝晓落说:“生命在于运动嘛,所以全国人民才鸡子般生动活泼又夹紧怕环保部门罚款、属于微型污染源的屁股。”

  胖墩要走,贝晓落说:“以后我们受了委屈,全凭你这个‘娘家人’出气。”

  叶蕾说:“贝晓落嘴不饶人,你别得罪她。”

  没想到胖墩意气冲动,要割腕盟誓。贝晓落夺过水果刀,说:“得,得,胖大侠,跟你说着玩儿。从你刚才那啸男样子,我好像看到世界暴力的起源。下次来,带上你那个小飞人哥们,我特欣赏他长颈鹿水平的脖子。”

  

  胖墩落榜到肉铺当了学徒。入高中后,小飞人通过爸爸搞通关系硬塞在叶蕾和贝晓落的班。

  老师们各有高招。长得像芦柴棒、愁对象的女老师把怒气发泄到学生身上。班主任在讲台上耍了一通大梦拳,自称《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真传弟子,一下子震住调皮捣旦的学生。小飞人说:“我拿冰糕、奶糖赂选几票呢,也没混个班干部当当。”

  班主任发现这个小暴发户儿子的一些毛病,要叫家长,小飞人推诿,说他爸爸打理一个袜子厂,到广州出差了。对藏猫腻的学生,班主任来个突然袭击式的家访。

  小飞人的爸爸下班后,保姆端上饭菜,爷儿俩扒着一只香酥鸡,班主任进来,小飞人心里叫道:露馅啦!一截鸡腿插在他嘴里竟忘吐出来。

  没等班主任说完,小飞人的爸爸朝儿子扇去一掌,吼道:“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小飞人的爸爸站在豪华沙发上呲着大金牙,数着手指:“你罪状有三。一是学习成绩下游,你也给老子长长脸;二是你经不住‘资产阶级香风’的袭击,勾引女生,怕没毕业,就晃出个三宫六院来;三是害你班主任跑腿。真是良心大大的坏了。”并举着小飞人爷爷讨饭时留下来的打狗棍,忆苦思甜。

  小飞人的半癫妈妈抱个布娃娃,喃喃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下得半截楼梯又回去了。

  小飞人的爸爸蹲下来抱头呜呜哭:“家都成这个样子,我还办工厂挣的哪门子钱?”小飞人也跟着干嚎。

  班主任安慰几句,起身告辞。保姆把毛巾递给小飞人,小飞人说:“我哪有眼泪呀,不用擦。”爸爸抚抚儿子的腮帮问:“打疼了不?刚在你老师在场,我对你的怒气夸张些。”他太溺爱儿子了。保姆瞧着这爷儿俩偷笑。

  小飞人是田径场上的骄傲,女生啦啦队为他喊破燕语莺声的嗓子,近似母马嘶叫。

  叶蕾呢,热爱学习,谈理想,清流濯足。叶蕾是学校有名的才女。叶蕾去小树林,小飞人也跟上,赞美叶蕾的读书声比鸟鸣宛啭,或理屈词穷地抒发一句“天气真好呀”;叶蕾在教室学习,小飞人也磨蹭不走拿本书装样子,叶蕾走过来说:“你的书本拿倒了。”叶蕾入了校文学社,小飞人想巴结自命不凡的才子才女们,说:“我想加入你们‘丐帮’,我会写武侠小说。”逗得众秀才们哈哈大笑。

  叶蕾撵他:“你向老师写个检讨书还满是错别字。去去!这儿你挨不上边。”

  小飞人是赖上了:“我给你们打杂吧。”

  时隔不久,小飞人就摸清这帮文学小疯子的底细,他们其实钻到虚无的一溜烟里不能自拔,满脑子廉价幻想,被人口贩子拐卖到美洲还以为去周游世界。被琼瑶小说醍醐灌顶、并想找点写作灵感的他们“体验生活”,接到报告,惊得正孜孜不倦地伏案的所有老师大跌眼镜,从活动室扒出来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三对小男女。

  小飞人去追叶蕾,自然无功而返,到高二又瞄上女生张紫,谁知酿出“花园血案”!

  第八章转校生

  自张紫转校来,气氛起了诡异变化。我、小飞人、贝晓落、叶蕾甚至家长老师都卷入其中,悲剧接连发生。

  那是高二上学期,严冬来临的时候,我们正躲在生着暖气的教室里,北风呼啸,漫天雪花,像怪兽一样扑打着窗棂。班主任的大鼻子冻得通红,班主任领来一位叫张紫的转校生,张紫像被厚厚的暴风雪载来,张紫有些冷艳,疏离众人,其他同学也对她了解不多。

  叶老师夹着课本,贴着高大楼壁,谨慎地踏着地上的积雪,该他的生物课了。叶老师和班主任打过招呼,而叶老师看张紫的目光,有一种复杂内容。这一堂课上得不理想,尽管叶老师竭力控制,拿粉笔的手仍有些哆嗦,还乱发脾气:“再答错问题,把你们从窗口扔出去!”优等生叶蕾也被叶老师批得体无完肤,叶蕾委屈地趴在桌上哭了。叶老师的失态,难道是因为张紫的存在?张紫一出现,就形成一个磁场。叶老师和张紫之间结出的悲哀的果实,愈见分明。

  课间嬉戏,同学们在空地上堆了一个雪人。叶蕾还赋诗一首:

  “雪人,你流出透明的眼泪

  雪人,你在经过寒冬肃杀的花园里

  独自守望

  心灵的冰雪有待融化

  ……”

  太阳出来时,雪人竟化成一滩血水!

  张紫似乎有着巨大的能量,除了叶老师,还有一个大男人搅了进来——贝晓落的爸爸。

  贝晓落的爸爸频频来学校,不是找女儿贝晓落,而是看望张紫。贝晓落的继母跟踪而来,闯进教室,往张紫脸上劈去一掌:“你个小贱人!”教室里就炸开了,七嘴八舌:“世风日下,连女高中生也被勾引了。”“你哪天也混个光荣的情人当当。”

  校长感到事态严重,把当事人叫到办公室。贝晓落的爸爸连连拱手:“各位,各位,你们误会了,不是我老牛吃嫩草,张紫是我的私生女,我瞒住家人,把她安排在这个学校就读,她在外地寄养了十几年。”

  校长笑了:“你把这事说开,你老婆就不会吃醋了。”

  又造成贝晓落和张紫之间的嫌隙。贝晓落纠集几个女生,把张紫堵在宿舍,贝晓落说:“张紫,你喊我一声妈,我就饶了你,另外别在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你个半路子货,不配与我争宠。”张紫毫不示弱,无奈势单力薄,由动嘴到动手,美女打起架来,有支持贝晓落的,也有同情张紫的,枕头、扫帚都成为她们的武器,最后贝晓落等把张紫摁在床上,要剥光张紫的衣服,进行“魅力展览”。我和叶蕾闻讯赶来,解救了张紫,叶蕾说:“真正的战争不是肉搏,而是智力上的较量,看你们一个个像泼妇。”

  张紫非但不感激叶蕾,反而说:“真正的战争发动者也是你,你有恋父癖,贝晓落被你当枪头子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张紫有妄想症,别听她胡说。”叶蕾愤而离去。

  张紫的嘴唇被抓破了,张紫蜷在宿舍一角,像个舔着自己伤口的母狼,发出冷笑。按说,以张紫的强硬个性,会对贝晓落、叶蕾进行报复,而猝死的却是张紫,方方面面的因素搅在一起,警方也感到棘手。

  我作为班长,对当前的混乱局面感到痛心。女生间有些小过节,不至到杀人的程度,我想是不是社会上的犯罪团伙介入?我对学校附近的商店、网吧暗查,觉得那家包子铺可疑,原来生意并不景气,忽然兴隆起来,吸引来很多吃客,是不是有歹徒混入?贝晓落对油腻食物不感冒,一个爱美的少女,见肥肉像见狼一样,我要的两盘包子,全便宜了胃口大开的罗曼猪女生和小飞人,店主很热情地招呼:“猪肉、羊肉、狗肉馅的包子,随便享用,味道鲜美。”吃客们狼吞虎咽,大声喧哗,饮酒助兴,杯盏狼籍,开啤酒的爆裂声,满嘴流油流到脏污污的衣服上。

  “简直是地狱!”贝晓落一跺脚走了。

  我和小飞人追上,喊贝晓落:“等等我们呀。”

  贝晓落说:“看你们吃得兴致勃勃,包子馅是不是沾上女生的粉润小肉?我再也不随你们来这种地方了。”

  小飞人说:“清雅的小女生,一直悬在阁楼,也该下来尝尝烟熏火燎的世间。教室里背课文头痛,花园里张紫遇害,我看只剩下吃包子的乐趣了。”

  第九章恋爱恐惧症

  贝晓落和罗曼猪女生受校长指派,在贴大大的足球海报。叶蕾对一切“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深恶痛绝,因此贝晓落、罗曼猪女生刷一张足球海报,叶蕾撕一张,她们赌气似的,最后都累得蹲在地上。我不理她们,而注意到烂墙根一带的小字报——学生的自创园地,加上厕所文化,够校长目瞪口呆的。其中一幅画着小坟墓的菱形图案,配以看不懂的希腊文字般的符号,我用袖子擦去拂尘,露出张紫的署名,难道张紫预知到自己的死亡?这时贝晓落喊:“我们不能一直笼罩在阴影里,搞一场球赛振奋精神。”

  可球赛进行得不顺利,甲乙两队球员发生争执,小飞人喊:“哥们,上啊,光踢足球不过瘾,还要找几个人脑袋试试国脚水平!”借此发泄,作为观众的柔弱女生也歇斯底里,保卫科的人员持电棍来维持秩序。比赛接着进行,可裁判连连错判,男球员一个个应验似的扭伤脚踝。

  清明节祭鬼魂,全班同学在张紫遇害的地方摆上素馔,默立,爱多嘴的贝晓落和罗曼猪女生也三缄其口,死神离她们这么近,死神正咧开金灿灿的牙齿……也许张紫感到万物辛苦,一迈腿走了。同学们转身,发现叶蕾离去,头戴白色花环,动作轻飘,穿行在花丛中,像花园中的女巫。叶蕾总有些高蹈遗世的意味,令其他同学敬畏。

  贝晓落为放松一下,要我星期天陪她逛一次街,小女生都有购物的兴致,我想睡个懒觉,可一早被贝晓落打来的电话吵醒了。出行前,贝晓落施些粉底,还在流行的格子衫上洒些香水,贝晓落大谈美容术,我说:“你饶了我吧,我喜欢看侦探推理小说。”

  贝晓落说:“哼,对牛弹琴。”

  我说:“你用牛奶洗脸,叫劳动人民怎么活呀?”

  贝晓落说:“只有笨蛋才知道牛奶是喝的。”

  贝晓落买了一堆没多大用的花哨小物品,让我抱着,我说:“你的银行卡快刷爆了,也可怜可怜我这个脚夫。”

  贝晓落说:“充当我的脚夫是你的荣耀。”

  在商场里,我的思维总被花园弃尸案抓去,心不在焉,我愈逼近事件本质,愈感到恐惧,凶手难道就在我们中间?贝晓落看我眼神灰色游移,说:“哈哈,你患了恋爱恐惧症。”

  第十章食堂里的幽灵

  到仲春了,煦风吹开木槿、芍药、月季,枝叶扩展,簇簇拥拥的,长满园子。一个叫张紫的女生在这里杳然而去,当成养料被花朵吸收了。同学们休闲怡情的地方成了尸禁之地,没人敢踏入半步。由于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凶手也没再出来活动,悬案搁置。

  校园里恢复了正常秩序。下晚自习时,我情不自禁地往花园那边瞅几眼,同学们脚步匆匆,惟恐鬼魂附身,我滞留在后,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短裙的女孩站在樱桃树下,石膏皮肤,眼睛滴血,甚至把她的幽怨一叹随着微风传到我耳朵里:“你们忘了我吗?冤情不伸,我死不瞑目啊……”我说:“张紫,是你吗?”她又气泡样消失。

  警方在偌大校园无疑于海底捞针,只有置身其间,熟悉周围人的习性,察言观色,留心蛛丝马迹,才能找到破案的灵感。我感到责任重大起来。

  我们可能被表面现象误导了,认为是男生杀了张紫,或许是女生和相关老师呢?杀人动机也有多种:勒索钱物、劫色、世仇、或者单纯好玩。

  伙师傅把大盆大桶的汤菜摆好,排队等急的男生故意把饭盒敲得叮叮当当

  ,伙师傅:“这么吵闹,还想不想吃?”

  男生:“胖厨师都是吸血鬼,喝我们学生的血养肥的。”

  伙师傅:“操你娘,老子伺候你一日三餐,还挨你骂呀?”说着打起来,更多的人参加进去,挤成一团,手臂挥舞,以勺子碗筷作武器,汤菜溅得满地,这些人都喜欢校园暴力。被保卫科的人拉开了。

  食堂里氤氲的白色蒸气粘痛眼睛,我默默坐在角落,旁边几个女生说:“你发呆地想什么呢?一只苍蝇掉到你碗里了。”

  “别是你发情了,啃母苍蝇吧?哈哈!”

  接着我听到她们小声议论:“真的有幽灵扑进大窗户。”

  “女生小橱里的食品常莫名其妙地丢失,大概是饿鬼。”

  “一只小饿殍不算什么,有色鬼窜进女生宿舍,才刺激呢。”

  我怀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女生恶搞起来比男生更甚,她们说:“你不信,晚上转转。”

  小飞人听后感上兴趣,扮成钟馗的模样,手拿木棒,我躺在床上不动,说:“你不怕被女生愚弄了?高明的凶手都在白天,在人最多的场合作案,给大众造成恐慌,匿迹。晚上出动的都是鸡鸣狗盗耳。”

  小飞人说:“碰碰运气嘛,反正闲闷无事。”

  周末,学校解禁,可以不按时就寝,有一部分学生回家了,有的逛街,也有的留在宿舍里瞎闹。还有吃夜餐的学生,伙师傅趁机赚些外快。食堂应是饿鬼出没的大本营,饿鬼捡些残羹冷炙或在伙师傅的胖肘上咬一口,也比找那些苗条女生营养丰富。饿鬼从饭桌底下冒出来,吓走最后熬宵喝啤酒的三两学生,饿鬼是罗曼猪女生,故意弄得蓬头垢面,鼻头染红,女丐似的,嘻嘻而笑,伸长舌头舔着盘中肉汁,说:“好香呀。上帝提供免费夜餐,该我享口福喽。”——不知这个搞怪女生和“恐怖花园”事件有没有关系。

  我和小飞人上前喝一声,罗曼猪招呼:“你们一块来吃?”

  我说:“你不想念张紫吗?”

  罗曼猪没心没肺地嚼着鸡翅说:“反正人死了,我们得寻开心地活下去呀。”

  我说:“你真快成贪吃的猪了!”

  罗曼猪女生蹬腿坐在地上,呜呜哭道:“你以为我愿意吃这么胖吗?脑中净肥油,解题不灵,腰围赛过十个林黛玉,没男生喜欢,谁叫我消化系统好,起重机入肚也跑不了。”

  轮到我和小飞人安慰她了。

  第十一章风云人物

  纸人重新跳出来,说:“你给我去杀死罗曼猪女生,这个废物没有存在价值。”

  小飞人说:“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指挥?”

  纸人说:“我是天使,专门惩罚那些灵魂不洁的学生,乱欲,饕餮,背信……”纸人大笑着在电脑屏幕上消失了。小飞人连滚带爬出电教室。

  小飞人陈述得语无伦次,我大概听明白了,我拉小飞人向花园狂奔。我们来晚了一步,死态和张紫一模一样,只不过凶手是以一包奶油瓜子作饵,引诱贪吃的罗曼猪女生进入恐怖花园。尽管人乱糟糟的,但我怀着探案的决心,头脑冷静,机警地扫视四周,一群麻雀和一只大蝴蝶惊飞,我看清了,那是一只翅带黑斑的大蝴蝶。叶老师好像很不安,站了一会,掩面离去了。

  回到宿舍,小飞人用被子把窗户捂起来,还不放心,又用木棒抵上门板。小飞人灌凉水,大口地吞饼干,以阻止内心泛上来的阵阵惊恐,小飞人的眼睛像磷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说着谵语:“下一个就是我了,啊,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我劈去一掌,打得他不乱叫了。

  我说:“你冷静点!这是个有强大智力的凶手,你越怯懦,他越把你当老鹰抓小鸡般耍着玩。凶手作案一次,暴露的机率就大一些,青春是要付出血的代价,让凶手猛烈冲着我来吧。现在是和平时期,空想未来,空谈爱国,我们颓靡已久,需要一种献身精神,激发潜能,我们和对手都在锻炼、提升自己,算一次模拟战争吧。”

  小飞人说:“大班长,你在凶杀案中找到如此崇高的理由,真有你的。”

  我说:“快逼近真相,只要找到相关事件、人物的因果链,一线串珠,啊,蝴蝶!”我惊坐起来。

  小飞人说:“杀人案和一只蝴蝶有什么关系?”

  我说:“叶老师不是生物学家吗?我们借给他的女儿叶蕾过生日,或许有惊奇发现。”

  第十二章音乐魔盒

  叶老师是叶蕾的父亲,教我们生物课。

  叶师母早在小厨房备好饭菜,等我们。叶蕾在大蛋糕前托腮凝思,见我、小飞人、贝晓落来了,起身相迎。叶蕾生日也穿着朴素,不添点花色,叶师母说:“和她爸一个样,钻学问,不食人间烟火。正好你们来了,热闹热闹。”

  客厅里没有山水画、地毯等多余装饰,只挂着巨幅的生物演化图,果然不同一般俗家。彩绘的远古生物始祖鸟、中华翼龙、三叶虫、繁茂蕨类植物很醒目,分别标着白垩纪、侏罗纪等等,有一个蝴蝶浅影是硬添的,蝴蝶物种产生较晚,叶老师不会犯常识性错误,但为什么要给看图的人造成错觉呢?叶蕾勘破我的心思,一笑:“蝴蝶是女性象征,我嫌蛮荒时代缺少温柔气息,画上去的。”

  我说:“会不会有一只凶恶的蝴蝶和翼龙争斗?”

  贝晓落跳到我面前说:“美丽女生都是蝴蝶的标准版,那帅哥就是恐龙了,哈哈!”

  叶蕾说:“你们都看多了动画片,再胡说,治学严谨的我老爸会把你们撵出去。”

  小飞人始终不吭声,如果叶老师是连环杀手,这一趟无疑于虎穴探险。

  贝晓落说:“小飞人,你哑巴啦?”

  我说:“他这段日子多灾多难,可能是社会上的流窜犯潜入校园。”

  叶蕾说:“你们的思维被搞坏了,把一只苍蝇也看成凶手,今天给我过生日,快乐一下。”

  我们去参观叶蕾的玻璃温室,穿行时,不时碰到响若天籁的风铃,还有一个金鱼游弋的水缸,缸底下铺着的鹅卵石间好像沤烂一个死人手掌,我捶捶脑子,这些天来我总是产生幻觉。叶师母说:“叶蕾喜欢养蝶。”我抬头看,五颜六色的蝴蝶飞满天棚,但没有我要找的形体超常的黑斑蝴碟。

  叶老师一直关在书房,吃饭时才勉强入座,表情僵硬着。我从兜里掏出给叶蕾的生日礼物——音乐盒。贝晓落说:“打开看看。”一对小情侣依偎在玻璃球里,一按底座开关,随着叮咚音乐,玻璃球内的白色颗粒旋转成雪花,表面看是一件甜蜜礼物,但自从张紫遇害,我们对雪的概念很敏感,春雪带来一场持续至今的噩梦,避之不及,我觑着叶老师脸上的反应。叶老师把音乐盒踩烂,抽身而去。

  如果我由此判定叶老师是凶手,就太肤浅了,真正的凶手是深藏不露的,叶老师或许出于对死亡学生的痛惜,或许知道隐情而不肯说出。

  第十三章山重水复

  贝晓落给我留言:她觉得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怪怪的,不敢来上学了,在家休息两天。

  我去看贝晓落。贝晓落偎在软褥里,湖南卫视播的超级女生节目也提不起她的兴趣。

  贝晓落说:“你是不是对叶蕾产生了审美疲劳,跑到我这儿来了。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苦笑笑:“叶蕾看起来友善待人,可真正接近她,很难。她禀承父亲的学术品质,内心深厚得钢刀也难探入,恋人间不透明,在一起不是很累么?我和叶蕾若即若离,也许我还不够叶蕾所要求的白马王子标准。”

  贝晓落说:“你失意了,用我填缝?”

  我说:“中学生的小恋爱多带着游戏性质,别当真哦。如果叶蕾爱上谁,准是入骨的,是相伴一生的;你贝晓落呢,花心女生,所交男生都是通往你婚姻殿堂的铺路石。”

  “好哇,贬低我。”贝晓落用枕头扔我,贝晓落开心多了,偎在我身上看电视,一边用小指挠着我的额头说:“小宝,你其实挺可爱的,怎么在叶蕾那儿碰壁呢?”

  “那就免费赠给你了。”

  “滑头!”

  《超级女生》正到高潮处,选手施尽法宝,步步登高,煽动千万观众,画眉鸟都嫉妒得碰死在那些超女身上。杭州叶一茜惨遭淘汰,中性风格的李宇春受人追捧,第一名踩着众美女的尸体走上领奖台,我站起来大叫:“她就是凶手!”

  贝晓落拍拍我说:“你探案入迷了。”我注视贝晓落的眼睛,除了单纯,还有一层迷濛水雾。

  我懵然出了贝晓落家,巷子里的小贩喊我:“要一串糖葫芦吧?”我没理会,小贩对我的后背说一句:“呆子!”

  我们不能一直被动挨打,要反击,给凶手造成心理攻势,凶手乱了方寸,会露出马脚。校长采纳了我的建议。教室窗台都摆上眼睛滴血的果子狸造型,是用硬纸板、刷子、热熔胶制作的。课余同学们一队队举着扫帚巡逻,故意跺脚喊叫,墙缝里的虫子也会震落出来。

  叶老师在办公室自杀了,割腕蘸血在墙上写了几个大字:“我强奸张紫、罗曼猪两女生,然后杀之,良心受谴,畏罪投死。”这是一出师生恋的悲剧。警方急于向上邀功,结案了。

  我总觉得草率,尚有疑点未解。室友们在唱歌打牌,阴云拨散,最欢心鼓舞的要数小飞人了,他英雄蒙辱,终得清白,又可以在田径赛场上出风头了。那些警察也是英雄,领受勋章。

  我从来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牢记圣人教导、追求事物本质的学生,当满大街人喊着:“热爱真理吧!”有多少是空话?到初夏了,花木深深,我隐隐作痛,死人当然无法申辩,活者可恕吗?活者心安理得吗?

  叶老师忏悔书与电脑“纸人”的作案企图不符,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对周围同学生活细节了如指掌、甚至心理活动都能准确把握的人,叶老师教完课,就回家治学,又不当班主任,不大与学生接触,是不会实施这么丝丝入扣的环节。叶老师主动揽过一切责任,是想掩盖什么呢?除了替自己最最亲近的人赎罪,还有谁值得他付出生命呢?——啊,叶蕾!我不愿结论指向这个美好名字,校园骄子,同时又是温室里培育的罪恶花朵,我的泪下来了,我曾经那么崇拜她,珍惜她,不希望碰碎她,可正义需要伸张,阴暗畸形的心灵需要阳光矫正。把前后事件连贯起来,仔细推敲,“恐怖花园”是叶蕾穿针引线绣成的,就像一个巨大磁场,磁针指向叶蕾。

  终于露出冰山一角。可能父亲之死超出叶蕾本意,叶蕾像狼崽一样舔着伤口,竭力掩饰。我看到叶蕾在上课时屡屡把手腕掐出血,控制自己爆发。叶蕾冲进倾盆大雨中,跑到泥泞郊外,哈哈大笑:“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包括我自己……”

  我严密监视叶蕾,取得突破,要选择适当的时候当众揭穿她了。

  第十四章蝴蝶杀人

  学期末,“校园之星”的评选揭晓了,是叶蕾!仪式隆重,校长把大大奖杯颁给叶蕾时,我走到台上,大声说:“且慢!大家看看吧,这个三好学生、学习标兵、校园之星,罩着光环敷着金粉、综合素质优良的叶蕾,竟是真凶!!”

  全场哗然。

  叶蕾说:“你不要信口开河!”

  “大家静一静,让我把校园谋杀案的内幕抽丝剥茧,细细道来。”我指着叶蕾说,“你是个完美而心理恐怖的女生。天使不流泪,但会流血!你爸爸叶老师在生物学领域很有造诣,曾受到名牌大学的邀请,你爸爸淡泊名利,坚持留在小城教书,天才的艺术家和学者都是暴君,你爸爸对你管束甚严,要求极高,你作业出现一点小小的错误就会招致训斥猛打,因此你有一个悲惨童年,没有别的小孩过家家、闲逛的快乐,你被大堆语言符号、数学公式塞满。你确是你父亲的复制品,精神朝圣,学术狂,随着年龄增长,你产生性格上的强烈反叛,你是独生女,只要不拗学业,其它方面父母由着你。你在同学中鹤立鸡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另一个学习天才张紫,可能会动摇你校园之星的地位,你把名誉看得很重,你发动女生,孤立张紫。当然,仅是嫉妒之心,还不足以促使你杀人,张紫是有背景的,我去张紫的原学校调查过,张紫听你爸爸的学术讲座,非常崇拜你爸爸,情窦初开,二人越轨,——法医通过DAN技术检验出张紫腹中胎儿的父亲正是叶老师。张紫转校,是想继续接近你爸爸。你发现了爸爸的私情,为了维护家庭幸福,加上你看不惯张紫的霸气,你除掉张紫的理由就充分了,开始实施精密的杀人计划。忽起的一阵大风给你创造了机会,你知道课外活动时张紫不改在花园看书的习惯,你要抓紧放出毒蝴蝶,你演讲稿丢了也不顾得拾,又回到教室制造你远离作案现场的假象。你日记本上的骷髅标志不是偶然的,是你心灵轨迹的流露,我当时没在意。你还通过恐怖游戏的麻痹性质控制小飞人,作为第一方案的补充。同学们围观花园尸体时,你高高站在教学楼的栏杆旁,斜睨世间,看着你导演的伟大戏剧。张紫事件后,你本想束手,你见没有能挑战你智力的人,于是把恶魔游戏玩下去,以同样手法,炮制出罗曼猪女生的事件,只不过杀人动机与前不同,你有精神洁癖,鄙弃酒囊饭袋的罗曼猪女生,这通过你在电脑软件设计的纸人说出来。你想净化校园,剔除颓风——校长几次整肃都没取得成效、社会也没开出药方,但你不该采用极端手段,叶蕾啊,以恶除恶是行不通的,要感化教育,借助集体力量,你徒有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式的愤怒,而胜利属于宙斯。”

  班主任制止我:“叶蕾为我们高二三班捧回奖杯,你却大肆污蔑,居心何在?警方都定案了,你逞什么能?快滚!”

  台下的男生鼓动我:“小宝,你快成大侦探了,讲下去。”

  叶蕾冷笑:“你分析得很精彩,找不到杀人工具,一切枉然。”

  “这正是本案的关键,也是一直困惑我的地方。”我继续说,“古代有木傀儡、脸谱等造成隔离杀人,现代更隐蔽。我从火葬场焚尸炉前扒出来的、作为叶老师陪葬的蝴蝶,外形像普通蝴蝶,却是高度智能化的,其原理可以写成砖头厚的书,研制者叶老师曾经得到一个基金会的奖励,然后作为学术机密封存在图书馆,我查到一页资料:‘从西双版纳雨林采集的蝴蝶标本,被我赋予活化素和动力装置,啊,奇迹出现了,智能时代的曙光到来了……’叶老师把智能蝴蝶送给女儿当玩具。女儿耳濡目染,能熟练地操纵它,当预谋杀人时,在它原始的昆虫囊中注入毒素,这可以解释张紫、罗曼猪女生遭袭时表情惊恐、口唇残有迷幻药的成分。叶蕾有破坏欲,叶蕾曾拔掉一丛腊梅和在实验室故意打碎模型,是有目共睹的,被作为一个好学生的白璧微瑕而宽宥。邻居王大妈可以作证,王大妈听到叶蕾过黑暗楼道时低沉发出‘蝴蝶杀人……’的唇音,摇头不信,以为小女孩闹着玩的。叶老师知道是女儿干的,不忍心女儿受到法律制裁,李代桃僵,以期学校风平浪静。”

  叶蕾低下认罪的头颅,被警车带走了。

  第十五章叶师母

  叶蕾——正值含苞怒放的年龄,被关进死囚,是不是说明青春确实有点残酷,成长必需付出代价?我、贝晓落和小飞人去探监,叶蕾穿着黑色囚服,神情飘渺,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天国中。叶蕾始终一言不发,对于一个走向结束的生命,一切话语是多余的。叶蕾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挎着祭蓝的叶师母追着囚车,绊倒了,我和贝晓落去扶她,她拨开我们,一路踉跄,但没有奔跑和哭嚎,她失去女儿的巨大悲痛是蕴蓄在内心的。

  但愿噩梦成为过去。

  叶师母是学校的园艺工,修剪得很认真,叶师母穿着的胶鞋在花园里踩出很深脚印。

  我和贝晓落去安慰叶师母,丈夫和女儿的遗像挂在堂前,原来朴素和蔼的叶师母变得臃肿,遵循着穿最浓艳的衣服祭鬼神的小城风俗,一条低谷开向她家。叶师母对我们是心存芥蒂的,好像责怪为什么死去的是她女儿,而不是我们。叶师母露出怪笑,用小餐盘招呼我们:“这是手指,这是人肝,你们吃吧。”吓得我和贝晓落逃出来。

  放学后,我和贝晓落去广场看艺人杂耍,一个女孩踩了贝晓落的脚,我和贝晓落抬头,看到一种熟悉的笑容,说:“对不起。”女孩侧身人群后,我和贝晓落才反应过来,取得一致看法,啊,是叶蕾!叶蕾不是被执行枪决了吗?或者另有相貌酷似叶蕾的女孩?贝晓落又报告:她睡觉前,看见楼窗闪过叶蕾的脸,把一家人叫起来,一家人也证实:看见叶蕾的身影站在楼窗外的夜色中,等去追时,又不见了。我确信情况有变,叮咛小飞人暗中保护贝晓落。

  过马路时,一辆红色的巨型吊车突突过来,司机喊着:“让开,让开。”贝晓落攥紧我的手,闪到一旁说:“我一见庞然大物就害怕。”吊车伸下带钩的铁臂同时把我和贝晓落掠到半空,当我感觉要被摔死时,又平稳落地了。戴着圆顶安全帽穿着工装的叶师母走下吊车舱,说:“这本是预谋好的一场谋杀,我临时心软了,如果不是你们协助警方侦破,我的女儿叶蕾会逍遥法外,还活着。你们恋爱,像幸福鸟儿,而我的女儿长眠地下。我们母女的模样相仿,我经过化妆,再穿上女儿的旧衣裳,你们不仔细看,便以为叶蕾,我先是惊吓贝晓落,然后租了一辆建筑工地上的吊车,欲置你们于死地,可你们也是孩子,我于心不忍。现在我想开了,叶蕾罪有应得,以后我把你们当儿女。”

  至此,“花园血案”完全水落石出:叶蕾策划了一场杀人游戏,张紫、罗曼猪女生成为牺牲品,败露后,叶老师、叶师母欲替女儿揽罪,围绕此中心事件,小飞人、贝晓落的爸爸和继母牵扯进来,扑朔迷离,案情大白。

发布时间:2019-06-26 关注: 来源:七果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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