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女孩,她天生只能看到黑暗。都说这个世界的美妙是由色彩和声音组成的,从懂事起她就明白,自己永远只能享受到一半的精彩了。
那双如同遮了一层纱般的眼眸使她看起来像个毫无生命力的布娃娃,也因为她从不主动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渐渐地像是被主人丢进了角落,积了一身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断断续续做一个梦。梦里,她的眼睛活了。
四周是平整的草原,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却很明亮。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矮矮的雪人。最为奇特的是,这个雪人有一双逼真的手。
这是一幅奇异的场景,不过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心里涌上了一股冲动,她主动开口说道:“你好,雪人先生。”
“你好,美丽的姑娘。”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在梦里。
之后,只要是梦,她就能遇见它。
这是一个夜晚的故事。
雪已经下了四天,每天清晨他都能听到火车慢吞吞地从铁轨上小心驶过,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在呻吟。
他家的后院紧临火车站,这个火车站很小,平日里只有一些货运小火车从这里经过。
小时候,他总爱站在铁轨旁迎着火车头模仿火车鸣笛的声音,然后不顾落了满身的煤灰追着火车跑……那一排排红色的车轮是他童年的全部回忆。
现在他恨极了火车。
在他们这里,只要下雪,那些交错的铁轨便轻易会被掩盖,难免有火车撞人的事故发生。而那些吃了人的火车依旧每天来回穿梭,仿佛也有了生命一样。
但是,有些火车是绝对没有生命的。
每个火车站都有一段专门修出来的铁轨,用来停放已经废弃的车厢。车厢一旦停在那里,就只能等待时间摧残,逐渐变成一堆废物。
此时,他就坐在一列已经废弃的平板货车上,他记得这辆车曾经载过好几辆崭新的拖拉机。此时车上的木板已经有好几处破洞,金属底座也会随着他的挪动而发出声响。
铁轨的远处还亮着一排红灯,那是一种信息,看来今夜确实没有火车会经过了。
他的面前有一个雪人,这个雪人是他用了好几天才堆起来的。不过他的雪人与众不同——雪人脸上没有修饰,而是贴着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黄倩唯一留给他的东西。虽然雪还在下,但是落到照片上却都滑了下来。也许是月光的缘故,雪人这样的“打扮”竟然要栩栩如生很多。
不过这个雪人从远处看,又像是个墓碑,后面一排排废弃的车厢是墓室。
雪人告诉女孩,它就是自己的创造者。
可是渐渐地,女孩意识到其实这个梦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梦总有醒的时候,醒来了终究还是要与现实碰面。梦与现实就是一对反义词。
她恨死了现实,但她更恨那个梦。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受不了一次次梦碎带来的折磨,一个人摸索着出了门,走上天台。
推开门,冷风吹得她一阵阵眩晕。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就走到了边缘处,她想象着脚下的虚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兴奋感。她要倾身跳下,却被人拉住了,她大吃一惊:“是谁!”
是一个男声:“你认识的人。”
“你放开……”
“我不想你死。”
“放开我!你……到底是谁?”
“……你的雪人先生。”
他第一次与黄倩见面就深深记住了这个女孩。她浑身有一股调皮劲儿:“黄秋生的黄,聂小倩的倩。你肯定能记住我!”
她天生只能看到黑暗。为了每天能领着她一块玩,他哨悄把小时候的积木削成片,塞进她家的墙缝里,当做路标把她引到后院,然后带着她踩着后院里那堆废报纸翻出墙外。
他们两家距离很近,都紧挨着这个小小的火车站,只是因为眼疾的缘故,黄倩的家人不准她独自出门。
只是在那一天,一切都变了。那天天刚亮他便被吵醒了,看到很多人都朝着火车站跑了过去。黄倩死了。
他去了现场。那辆货车就停在那里,上面载着一排崭新的拖拉机,铁轨上的黄倩表情祥和,似乎只是在打瞌睡……
他顶着眩晕的脑袋,看着他们俩之前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小路。他从黄倩的家人那里了解到——黄倩是自己摸索着走出来的,然后卧轨自杀了。
那晚她很早就睡了。梦里竟不再有五彩的世界,而是如现实一般漆黑如墨!她惶惶不安,感觉这股黑暗随时会把自己引进地狱。
她感到自己快要绝望了,这时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她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睁大了眼睛。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别怕,大步向前走吧,我来做你的眼睛,帮你看清前方的路。”
不要对任何受过伤害的人说什么“我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因为这本就是一句谎言。没有切身体会,永远都不可能理解,最多只能是同情。
黄倩最后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谎言中。她的愿望实现了——他确实永远记住了她。看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只是想让他做她的引路人……
此时月光好像变得有些模糊,他看到雪人冲他摆了摆手,似乎要对他说什么悄悄话。他连忙从车厢上跳下来,双腿却麻木了,动弹不得……
夜,深了。
第二天,雪停了。天亮之后,有人发现那个矗立了好几天的雪人不见了,不过那里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衣服结了冰,露出的皮肤呈现着淡紫色。凑近看会发现他的表情很安详,好像只是在打瞌睡。
雪地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面有一块冰疙瘩,形状极怪,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