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在碎花围裙里的手

　　下班回家，媳妇朱小语和儿子亮亮已在饭桌前坐好。朱小语低头看手机，很投入，没注意他回来。亮亮见他回来，夸张地撅起小嘴拿筷子“叮当”敲碗：“饿死了!”厨房里很快传来母亲的声音：“要饭的才敲碗，亮亮别敲，饭马上来啦。”他皱了一下眉头，转身走进厨房。

　　母亲一只手拿着勺子站在锅前，蓝色碎花围裙有些长，一直垂到膝盖，越发显出她个子矮，只勉强到他肩膀。母亲以前没这么矮，好像去年父亲猝然去世她突然驼背变矮的吧，他心里想。

　　母亲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笑脸迎向他，只低头盛饭。他隐隐感觉母亲有些异样，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秒。他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用一只手盛饭?慢死了。以后早点做饭，瞧把亮亮饿那样。”母亲身体僵了一下，低声说：“已盛好一碗，你先端过去吧。”

　　他端着饭出来，亮亮猴急地抓起一块排骨。排骨有点烫，亮亮一边吹气一边啃。这时母亲从厨房出来，右手端着碗，左手整个掖在碎花围裙里，像怕冷的样子。他有些看不惯又不好发作，没好气地把饭递给朱小语：“别玩手机了，吃饭。”朱小语这才知道他回来了，听语气不对白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放下手机。等扫了一眼餐桌后，脸拉得更长了：“妈没熬小米粥?不是告诉过你，我每晚必喝的吗?再说小米安神，大家喝了都有好处!”

　　“家里没小米了，我明天去买。”母亲的回答好像没多少歉意，他隐隐有些不快。朱小语最近在减肥，晚饭除了小米粥几乎不吃别的东西。

　　朱小语气鼓鼓地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叶塞到嘴里，边爵边嘟囔：“没放盐?一点味道也没有。”母亲没理她，也夹了一根菜叶放到嘴里。他只低头吃饭，心里越发觉得母亲反常。饭桌一时很安静，只有亮亮埋头啃排骨发出的“吧唧”声。

　　朱小语吃了两口就扔下筷子跑到卧室，不一会跑出来大声嚷嚷：“妈!你怎么没洗衣服?我的衣服不怎么脏，用手搓几下就行。真是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家忙啥!”

　　母亲不搭腔也不看她，只慢悠悠地吃饭。朱小语的脸憋得通红，还想继续理论，母亲突然开口：“亮亮的姥姥保养得真好，哪像比我小三岁的样子，感觉至少比我小十岁。”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母亲，发现母亲的发根新长出了三厘米左右的白头发，在曾染过的黑头发的衬托下，白的刺眼。

　　朱小语怔了一下，等明白过来紧绷的脸立即舒展开：“妈，你今天碰到我妈了?我妈保养得特别好，大家都夸她年轻。”

　　“你妈命好，养了个好闺女。”

　　他听出母亲的语气有些不对，想用眼神制止朱小语。哪知朱小语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看到：“那倒不假。她吃的穿的都是我买的。每个周末回娘家，我都让她坐着看电视。她那么大年纪了，我这个当闺女的怎忍心让她干活?”

　　“我听你妈夸你了，还夸亮亮的爸懂事，脏活累活抢着干，她说感谢我替她生了一个好女婿。”母亲说完看向他，眼圈居然是红的。他慌忙低头吃饭，不敢再看。在这个家，他和朱小语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朱小语忽然把脸凑到母亲面前，神秘兮兮地问：“你有没有注意我妈的手?她的手可白了，像个小姑娘，比我的还嫩。上周我领她去做了一次美甲，给她画的百合花，我画了玫瑰花。”说完把手举起来盯着指甲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嘻嘻笑道：“妈，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手长得怎么样。”

　　想到母亲那布满老茧的手，他急得用脚去踢朱小语。这时母亲突然提高了嗓门，夸张地应了声“好!”，然后把一直掖在碎花围裙里的手拿了出来。母亲没有伸到朱小语面前，而是伸到了他面前。

　　他吃了一惊，眼前这只手被白色药布层层包裹着，布面虽然血迹斑斑，但能看出已经脏了，不像新包扎的。他忽然记起，母亲的手好像这几天一直是掖在围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