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度完元宵节,这大年才算得上是真正落了幕,日子在年中聚合,年在日子中湮没。过年的感觉给人又极像是赶趟子,招呼来往、走亲拜友,难有清闲的时日。年头上的七天假一过,街面上的行人就又稠密了起来,行色匆匆的。奔忙了一年的人们像是一个个长途挑夫,刚歇下脚来喘口气,就又不得不挑起担子继续赶路。都云活人累,人的确是够累。人的劳动美其名曰是为改造世界,但改来改去,终了,人还是将自个套牢在了这个由同类共同“编织”起来的形如巨大网兜的社会体系中。人固然是它的主人,但同时也沦为了它的奴役。
我们不妨以一种看似偏颇的角度来做推演,其实不难得出结果。人这一生,掐头去尾,几乎没有真正可称得上是归属生命本原的时间,中间的过程都是在为活命且又能活出个人样而终日奔忙着。这里的“头”是指幼年时段,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未接受教育之前。这个时段是人做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自然成长的阶段,哪怕是日后的学龄前启蒙教育,终归也是跨入了成人社会体系中早已为他设定好的路径;当然,这是人要做为日后的文明人进入社会前绕不过的“门坎”。
我们这代早已脱离了农村生活的人,小时候几乎没上过什么幼儿园,大都到六七岁的适龄期直接进入到小学;在这之前,那都是一个个彻头彻尾的疯孩子,像土地上一季庄稼的拨苗初长期,篷勃着生命起初的本色。相信当下很多为人父母的人,大都经历过初送子女入托或入学的纠结场面。刚刚学会几句简单口语的幼童,在尚未享受到足够多的家庭温暖时,就被我们这些成人借着所谓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理由,近乎是粗暴地推向了社会。孩子们哭,大人们瞧着心痛也在暗地里抹泪。哭、本是人类表露情感的一种方式,但对于孩童,那却代表着他们对成人世界无法言说的“控诉”。回想起我们小时入学哪会,这样的情况决然是不会出现的。对于六七岁渐已明事的孩子来说,步入学堂成了自然而然而又今他们向往和喜悦的事情。对于当下的孩子,放之四野的成长天地和那“摇呀摇,摇到外婆桥”的童梦已然成为了幻灭般的泡影,人生这“头”便理所当然的被提前了好几年,早早地就给“掐”去了。
再来说说这“尾”。世语有言:“人生七十古来稀”,国家规定的企业职工退休年龄,大体上也接近了这般年纪。古圣人曾曰:“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到此应该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可现实真能如此吗?答案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社会老龄化人口的比重在不断攀升,大量空巢老人的生活赡养和精神体恤已经迫切地成为了全社会的关注点。然而,这个孱弱群体的整体健康状况仍旧不能使人乐观,自然变异下的各类现代病更像是一帮恶魔,无时无刻地不在侵噬着他们这本已不多的风烛残年。
在我出外谋业的这十几年当中,乡里老一辈的人在接二连三的故去。父辈一代的人也大都进入了六七十岁的暮年,常年的操劳使他们的容貌看上往往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出许多;一个不足百户的村庄,常常不是这家有人病瘫在床,就是那家有人终将不久。人至年老,除了这些避之不过的生老病死,亦有后人忤逆悖孝,晚境受尽凄凉者,这在乡里都是经常可以听闻到的事情。一个村庄只是世相的一个截面,可以映射至成百上千个村庄,乃至整个国家。这本该是卸去了世务操劳,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的桑榆暮景之年,多少又显得有些凄惶的意味了。
如此推演,众生又何以不苦呢?人类比动物进化出了复杂的情感,从婴孩带着哭腔哇哇坠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是个谶音。人生一世、草木一生,草木将根扎在大地中,吐新纳拙,时逢春暖又一季;人将根植在世情间,煞费气力,到头来,不敌岁月渐蹉跎。
人,不如草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