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庄新故事

　　1

　　这天下午，村主任大黑遇到了焦二。他本想装作没看见，可转念一想，焦二在焦庄也算个人物，没必要因此结下梁子。于是他递上一支烟，二呀，多咱回家的?焦二吸着了，说，还行，——我要告你。说罢朝大黑吐了一口烟，走了。大黑摸着秃脑瓜越想越气，这哪是哪呀!

　　天刚摸黑时，大黑被老婆从床上揪了起来。老婆慌里慌张的，我说当家的，咱咋得罪焦二了?老婆串门时碰到了多嘴的亮子，才知道老公被焦二盯上了。

　　大黑又摸了摸秃脑瓜，——都知道了，谁知道了?他顿时睡意全无了。看来焦二确实想告他。可是他有啥把柄落焦二手里?是他与计生主任的绯闻传到焦二耳朵里了?计生主任的男人还装作不知，这有焦二什么事?当他抽掉最后一支烟，想起焦二似乎曾有意当村会计。可是——

　　焦二要告大黑的事，在焦庄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遗憾的是，焦二并未把这事提上日程。后来亮子解释说，焦二在干县城燕京花园的工程，不得闲。焦庄人都知道，亮子与焦二是光腚的兄弟，定然不会说假话。

　　亮子的话让我有些迷糊。我日益思念的焦二兄弟会这样做么?我用两个字结束了我和亮子的通话，——胡扯。

　　2

　　转眼到了五月。大黑吃过早饭迈着方步走在大街上，一辆黑轿车停在了身边。是焦二。他心里咯噔一下子，然后递过一支烟。焦二照常吸着，说，还行，——我要告你。说罢朝大黑吐了一口烟，钻进小车扬长而去。大黑一句话还没有说，站在路边好久没醒过神来。

　　大黑到家时，老婆向他重播了一个消息：我今儿遇见了亮子，说焦二还要告你呢。

　　大黑一惊，这咋比花边新闻还及时。焦二这是有备而来呀。焦二一年到头在县城工地上待着，村里的事焦二操啥心?想到工地，大黑心里又咯噔一下子。村里大街八条水泥路，包给了邻村的李五，承包费有大黑百分之二十提成，并且钱已放进了他腰包里。莫非焦二曾有意这个工程?焦二没打过招呼呀。李五送礼会自己往外说吗?除非李五是个傻子。想到这里，他觉得焦二还是空口白话。燕京花园的工程才是焦二的关注重点，若没有真凭实据，在村里住几天也就回城了。

　　果然不出大黑所料。从亮子家探听来的消息是：焦二在亮子家喝了酒，还吃了饭，天黑前就回城了。

　　这些闲话依然在村里疯传了一阵子。对焦庄人背后嚼舌根的习惯，大黑有反感情绪。他想，如果他是个作家，就一定会大写特写，挖挖这些人面目的丑陋，可惜他不是，也就只能任由这种是非议论的发生。

　　亮子讲的故事我不信。我了解焦二，对大黑也熟。我用两个字再次做了电话总结，——瞎编。

　　3

　　虽然焦二给大黑造成心灵创伤，久了，大黑觉得心里还怪想这小子的。有小道消息说：焦二发了财在小县城买了楼房;焦二有一个铁哥们在县纪委工作。不管焦二是否真的想告他，焦二这种人其实是不需要得罪的。大黑向亮子要了焦二的手机号，想打个电话联系联系。电话刚打过去，就传来了焦二的声音，还行，噗——我要告你。

　　大黑分明听到焦二从口中吐烟的声音。他摸了摸秃脑瓜，又揉了揉眼，烟似乎已吹进了眼里：焦二这是干嘛，专欺负我咋的?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不能整天被焦二这样一惊一吓呀?他又打焦二的电话，电话通着，没接。再打还是不接。

　　回到家时，老婆把酒菜端在了大黑跟前。凑巧亮子提着烟酒送礼来了。亮子第一次来他的小洋楼。亮子递过烟满脸堆笑地说，我第一时间知道了焦二要告领导，领导要小心。他让老婆添个酒杯，要与亮子喝两杯。亮子推说身体欠佳不能喝酒。他也不勉强，遂问起焦二的事。

　　亮子的话说得支支吾吾，告就是搞，搞掉的意思，焦二是想把他新盖的小洋楼当证据，好像民政上给贫困户的补助也有漏洞。亮子砸了砸嘴，又说，领导，——我申请那低保的事?

　　大黑从嘴角挤出俩字，放心。

　　亮子千恩万谢笑嘻嘻地走了。

　　大黑知道，被别人无端地惦记着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小洋楼盖在村口的一块耕地上，连院子占了很大一块，是非法建房。小楼由李五出资，条件是李五占用村西一块五十亩的耕地建食品厂。民政局给贫困户的米面被他送进了小舅子的粮油铺，已经换成了票子。焦二也不是没有法子对付，只是还没有更为成熟的办法。亮子其实比焦二可恶，那坏嘴定会招惹是非，要想法先让这小子闭嘴。

　　焦二的话还是停留在口头上。这就越发让人看不透了。后来亮子两口子吵了一架，终让邻居们窥出了端倪：亮子与焦二一块喝酒，喝到兴头上，说，大黑这小子当了领导就不是他了，没给村里干啥正事，怎么收拾收拾他呢?焦二也说大黑不像话，是该收拾收拾他。于是焦二想了一坏招，与大黑领导才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大黑因为这个玩笑，则把本打算给亮子的低保，办给了腰缠万贯的焦二，让亮子家白送了烟酒。这事让焦庄人觉得很有意思，很开心。

　　给我说这故事的是我刚遇到的一个本家兄弟，说完了又问我信不?我却晕头晕脑说了毫不相干的两个字，漂亮。

　　4

　　这个小插曲与焦二无关。

　　腊月底，我回到老家过年，常去亮子家串门。这天傍黑，天空中还飘着雪花，我和亮子喝完酒出来，看到了走在大街上的大黑。亮子递过烟，给大黑说起低保的事。大黑摸了摸秃脑瓜，没吱声。亮子有些急，拣软的欺负是不?——我也要告你。大黑一口烟喷在亮子脸上，闭嘴，信不信立马收拾你。说罢大黑迈着方步向村头走去了。

　　眼前的事让我糊涂了，之后又不糊涂了。

　　大黑依然这么牛。我嘴里立刻蹦出来两个字，我靠。

　　这事没有任何虚构，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