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的一个下午,日落时分。沂蒙山脚下一个三角形的小山村。一户人家的小院子里,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泥巴。小女孩脸圆圆的,红红的,像个假小子。小男孩也是圆脸,也红红的,只是性格有些腼腆。不看他们的穿着,很容易混淆俩孩子的性别。打花头巾的女主人,弯着腰在井台边淘米,不时看一眼玩耍的孩子。
女人打着眼罩望望西山,一轮红日像烧红的火盆正徐徐往山顶上落。女人放下瓢,起身到屋子里拿出一张煎饼,一撕两半,大的一半给了男孩,小的一半给了女孩。两个孩子手往裤子上蹭了蹭,拿起煎饼就往嘴里塞。女孩的那半太小了,三两口就没了影,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男孩手里的煎饼。
“姐姐,给你。”小男孩看着小女孩,再看看手里的煎饼,犹豫了一会儿,撕下一半给小女孩。
“不,你吃,妈不让我吃。”小女孩嘴上说着,站在那里不动,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接那块煎饼。
“馋猫,娘不是说了吗?当姐姐的要让着弟弟,不能跟弟弟争吃的。”女人跑过来朝小女孩的手轻轻打了一下。
小女孩捂着脸哭了,边哭边抗议:“娘偏向,娘偏向!”
其实,小女孩大不了小男孩多少。女人眼圈红了,拉过小女孩的手,说:“丫头,别怪妈妈偏心,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刚刚还在赌气的小女孩乖巧地看着母亲,伸出小手擦母亲的眼角。“娘不哭,娘不哭,我不跟弟弟爭了,我不要……”
“吱呀”栅栏开了,男人扛着锄头回来了。看到眼前的情形,男人霎时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抱起小女孩进了屋。
“啪啪”,突然远处传来清脆的枪声。女人警觉地一把抱起小男孩,男人抱着女孩从屋里跑出来。
“你看着孩子,别让他们到处跑,我去看看动静。”女人说着朝街上跑去。很快,女人气喘吁吁回来了。
“鬼子快进村了,听汉奸婆子说这次他们来专抓四五岁的小男孩,我猜八成与那事有关……”女人焦急地说着,紧张地看着还在玩耍的小男孩。
男人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来回搓着粗糙的大手,不知怎么办才好。
女人一把把男人拉进屋子,很快又出来了。女人和男人的眼圈都红了。女人蹲下身子给女孩脱衣服,边脱边说:“孩子,把你的衣服跟你弟弟的换过来。记住,不管谁问,你都要说你是弟弟,他是姐姐。”女孩很高兴地配合着。弟弟的衣服比她的好。男人也蹲着身子给男孩脱衣服。很快,两个孩子的衣服便换了过来。女人看看变成男孩的女孩,似乎想起什么,跑进屋里伸手往锅台上蹭了蹭,在女孩脸上抹了一把,又把男孩的脸洗了洗。现在看起来女孩更像男孩,男孩更像女孩。
两个孩子继续在院子里玩泥巴,女人继续在井台边淘米,男人在院子里劈柴。夕阳缓缓下坠,将天空染得血红血红。几把明晃晃的刺刀闪进院子。鬼子在翻译官的带领下闯进小院。端着泛着血色的刺刀围着小女孩和小男孩转圈子。鬼子头一把拉住穿着男孩衣服的小女孩,拧了小女孩腮帮子一把,押着小女孩和男人就走。女人跑上前拉孩子,鬼子抡起枪托把女人重重击倒在地。
小男孩吓坏了,喊着“不要抓我姐──”女人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捂住了小男孩的嘴巴。翻译官好像听见了什么,掉过头拿枪指着小男孩问“你刚才叫什么?”
女人把小男孩拉到身后,说:“他说不要抓他爹!”翻译官狐疑地拿枪指着小女孩,问:“你叫他什么?”小女孩看着女人,说:“姐姐”。
翻译官一挥手,押着女孩和男人走了。
女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当天,小女孩和男人被活埋在村东的树林里。
第二天清晨,鬼子在翻译官的带领下,再次闯进村子里,扑向那所小院。鬼子瞎眼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女人和小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很多年后的一天,日落时分,沂蒙山脚下那个三角形的村子东边的那片树林里,一座土丘状的大墓前,两个身穿干部服装的男女来到这里,一旁站立着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小女孩。男人和女人拉着小女孩一起跪倒在坟前。
“爸爸,这里埋的人是谁?”小女孩问男人。
“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姑姑。”男人喉头哽咽着说。
“我爷爷、奶奶不是都活着吗?还有,我从来就没有姑姑啊?!”小女孩不解地说。
“他们也是你的亲爷爷、亲奶奶,你的亲姑姑……”男人噙着泪水,讲述多年前的那段故事──
男人的爸、妈都是八路军干部,天天行军打仗,妈妈生下他就没了奶水,饿得奄奄一息,只好把他托付给老乡家抚养。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鬼子知道有个四五岁的八路军高干的儿子在这个村子里,鬼子就把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全部抓起来。危急关头,男孩的养父母急中生智,把亲生女儿装扮成男孩,换下了八路军的儿子。
当天,小女孩和村子里十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被杀死在村东树林里。小女孩的父亲被鬼子抓去当了劳工,生死不明。小女孩被害后,鬼子不知怎么发现小男孩被调包了,第二次扑向那个小院子……女人连夜带着小男孩躲到深山里。再后来,男孩的父母找到了小男孩,女人参加了游击队,在战斗中牺牲了,后来一起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