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飘下雪花,人间温暖安详了,此谓侠者。
——题记
他总是板着一张像被北风吹得冻僵的脸,愤世嫉俗,日日呼酒买醉,浑浑噩噩。
天外的深夜难遮人们眼中的月光,就像在这栋阴森的楼房中,死寂挡不住倾泻而下的银辉。他放下笔,长声叹气,烛光受惊般跳了一下,他下跪灭掉蜡烛。灭烛,怜光满。她是那样可爱,就像世上另一个自己一样,但她会理解自己最后的选择吗?
他知道,自己要和妻子永别了。他有些颤抖地把枪放到地上,住所已被清军团团包围,同志们已经大都牺牲了。
他思索着,对妻子,自己這样做是不是一个错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黑暗的夜里,天空恍惚间明亮了,他明白,自己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他穿过条条小巷,回到家,推开门,再轻轻地掩上,在暖暖的光束中穿过窄窄的长廊,经过前、后正厅,又折回到小厅中。看到他之后,妻子惊喜万分,而他在这个夜晚,也终于见到了那无数次萦绕在梦中的音容。
小窗之外的积雪仍晶莹地眨动着眼睛,疏零的梅花骨朵微微摇动。从不大明亮的房中依稀窥到窗口零落的红梅在风中颤动。他们并肩而坐,数年未归家的他有些激动,说话音调却很低沉,眼角闪动着泪光。
他醒了。只是一场梦,泪痕已干。
伤口流出的血渐渐凝固,虽然头部受到重击,但他却很清醒。他知道,早在起义之前,一切都已注定,都在意料之中。他明知此行必死,却偏要赴死。他不相信命运,不相信中国永远黑暗,不相信同胞注定受人欺凌,更不相信自己改变不了这一切。他坚信中国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仁人志士,他坚信只有用他们现在抛洒下的热血,才能刺痛国人自私的冷眼,才能反射出时代的扭曲与荒谬,才更能唤醒更多的人去抗争。
但妻子以后该怎么办?她已经怀胎八月,自己死后,她将独自一人照顾那个刚出世的孩子,而父母已经年迈,他们又该怎么办?天地之大,竟让百姓无以容身!无论如何,他坚信妻子一定会和他一样坚强,坚信孩子会和父亲一样勇敢。从前,他不相信鬼神存在,但他此时却愿化身为鬼,每天陪伴在妻子身边,亲眼看清廷覆灭,亲眼看到用他的血液浇灌的沃土之上,会迎来一个新时代!
忽而想到他死后,妻子,一个柔弱的女子,要如何撑起一个家?如何维持生计?他觉得自己又很无能,乱世中清贫度日,过普通人的生活,未尝不好。
转念一想,穷人为一餐饭食,苟且偷生,以致白骨露于野;奸官污吏欺压百姓,与民争利,却成了正义化身!一人之私,抵不过天下之公,忠肝义胆,当是为国为民。
喊杀声骤然间响起,清兵张牙舞爪地涌进来。他竭力大喝,怒目相向,猛扑过去,清兵被他的气势震住,连连后退。“砰——”他倒在了地上,枪声的余音在暗室回响。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枪响之后,小巷寂静如初,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辛亥三月末的月牙儿,冷若冰霜,但无数滚烫的热泪与炽热的鲜血却将铁石融解。在微弱的光影下,多少舍弃自身的侠客孤独拭泪?侠客的眼泪飘成了雪花,落在天涯,把温暖与安详留给人间。
乱世,谁见幽人独往来?盛世,游侠皆共尘沙老。是谁,舍生取义,命途多舛,却为后世遗忘,甚至全盘否定?
侠客如孤鸿,不被世人理解,却终将在历史的天空找到自己的归宿,因为历史的天空流动着正义的力量,流动着真正的事实。侠客的灵魂如孤魂,在黑夜,他们追随明月,在白天,他们追随太阳。他们追随信仰,即使遥不可及,也要永远向往。因为自己超越时代的理想,他们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