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大唐各项事业蒸蒸日上,盛世之况已现端倪。
盛世当有盛景。盛景得大手笔。大手笔何处入手呢?李世民想到了前朝开建的洛阳宫。这个短命的王朝,眼界却不短,着墨洛阳这块风水宝地,委实大手笔。然而天不与之,宫殿墙土未干,大隋就完了。如今,时光又转了十数年,宫殿还在,却已荒废。
李世民决心重修洛阳宫。
决心是下了,但独断专行又不是李世民的风格——前朝的灭亡,与隋帝的独断专行是分不开的。殷鉴不远,李世民焉能忘记?
这日早朝,李世民向众臣说出自己的想法。李世民话音未落,谏官张玄素上前,嘚啵嘚啵一大通,说这洛阳宫是亡国之象,于国于陛下都不能再建。
“嗯!张爱卿言之有理,有理!”李世民顿了顿,又说,“众爱卿也皆知洛阳宫不祥,焉何无人提示朕?幸哉,朕有个张玄素!”
众臣一个个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头夹进腋肢窝。
李世民决定,洛阳宫不修了。
众臣跪下,山呼万岁。
一年后,有人发现,洛阳那边,宫殿早已开工了,而且不是修补,是扩建,占地面积扩大了,亭台楼宇增多了,豪华奢侈度更非昔日可比了。
众臣十分不解:去年,皇上不是说好不修的吗?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开工了?
次日早朝,谏官戴胄上前:“陛下,张大人曾说洛阳宫乃亡国之兆,不可再修。以臣观之,张大人谬矣。一国之兴亡,不在其建筑何物,而在其君王心中有无天下。有,即便宫殿万千,又何妨哉?无,君王即便居茅屋,其国也难逃一亡。”
李世民脸上不由露出笑意,直点着头,示意戴胄继续说下去。
“纵观今日大唐,北有突厥,悍马强弓;南有蛮族,刁钻险诈;东西夷戎,也对我念念不忘,虎视眈眈。概而论之,今我立国不久,国防不固,国基未牢,国力尚轻。此种状况,陛下当以匮乏之财力用于兴兵固防还是兴土建宫?再问陛下,一旦突厥铁蹄踏来,洛阳宫可否拒敌?”
李世民脸色很难看,不由地摇了摇头。
戴胄轻轻一笑:“陛下勿忧。届时,陛下可再以百姓之粮食、布帛、妻儿赠于突厥,则我大唐依旧大唐,陛下依旧陛下。”
好一会儿,李世民挤出一丝笑:“朕因一时徇私,下旨兴建洛阳宫。今戴爱卿直陈朕失,朕幡然而悟,愧之深矣。然,诸位爱卿,尔等有愧否?”李世民指着殿下大臣,“尔等有愧否?焉何满朝文武,只此一个戴胄?”
众臣急忙跪下:“臣等有罪……”
“戴爱卿犯言直谏,实乃尽人臣之本,忠勇可嘉,朕当擢其……”李世民当场升了戴胄的官职,又训诫众臣向戴胄学习。
众臣磕头山呼:“陛下英明……”
谁也没想到,此事过后,洛阳宫仍然没有停工,而且施工人数大增,进度明显加快,仿佛皇上已经迫不及待要住进去了。当然,消息传进众臣耳里时,洛阳宫几乎竣工了。
“陛下,臣闻之,曾有人建成房屋,甚为豪峻,然他人纵火焚烧时,其不阻不救,何也?”说话的是魏徵,早朝刚刚开始。
“有此等奇事?何时何人之事?”李世民很好奇。
“秦时之末!楚霸王火烧阿房宫!阿房宫乃千万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垒就,当项王一把火起,千万之众或袖手观之,或拊掌乐之,或蹈足贺之,或颔首赞之,唯无一人惜之救之,何故?”魏徵双目圆瞪,气势逼人,“天下万众,倾力尽财建一宫,为一人独居独享独乐。建时,不敢不毕其吃乳之力,箱底之资;用时,不敢近其一毫,窥其一毛。其心何堪?其口不敢言,心敢恨敢咒。夙恨夜咒,唯恐其不亡,唯恐其不速亡!如此,谁得而救之?”
“你,你……”李世民脸色铁紫,颤抖地指着魏徵。
魏徵昂首挺胸,声音愈加响亮:“今日大唐,国力虽升,然百姓尚未从前隋大兴土木中休养回神,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京郊即常有无居少食之人。陛下不鉴亡隋,醉心土木,岂不可恨可咒?更甚者,前次张戴二人已谏,陛下也言纳谏,然终而自食其言,岂不令朝野冷心?历朝历代,中梁不正,大厦必倾,州府效陛下,郡县仿州府。如此,百姓必思項羽……”
不知何时,李世民已走下龙案,缓步来到魏徵面前,深深一鞠躬。魏徵闪开,看也不看他一眼:“陛下请问,一旦再有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瓦岗军,或陛下与太上皇之义军,谁来拱卫大唐?拱卫洛阳宫?拱卫陛下……”
李世民又趋步上前,伸手擦拭魏徵满脸涕泪,面色凝重:“魏徵,别说了,李世民醒矣……”
李世民当即八百里传旨:立即拆除洛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