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

　　序.

　　她后来对丫头说:“嗳，我是真的难过到想死可又都笑着，也就只能跟着把喉骨咽断似的随着他们笑。”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是为谁春呢?

　　第一章.

　　官邸是晚清一王爷遗留的居所，纹着罗花的横梁还染着别致的深蓝彩绘。卷瓦斜坡而下至檐方伸出几许，远看着有数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

　　洛老督军是个讲究的人，虽半生戎马却也是个地道的文人雅士。在官邸选址时红笔杆子一落就定在了远离城中的汶河畔这所宅院。而洛家老幺九官自小是个玩乐惯了的人，离城中热闹地太远便也索性是搬到新建的别院做了个自在的主。再后来闹腾的死去活来和木家小姐木楚歌结婚了，也只在逢年过节时带她回官邸拜拜老爷子和老夫人。

　　木楚歌也说不上喜欢这官邸，只要是离洛九远远的任何地方她都愿意待个百八十年。而在官邸显然是比平日更躲不得他，于是对这些繁花似锦的设摆也看的可有可无。不过，自心底终究是对这所院落西厢的那一隅琴房有些喜欢。

　　那儿有一棵怀掩半天的玉兰树，时至早春三月时节便朵朵似白玉盏开了起来。木楚歌最过喜欢看这些临树压枝，肆无忌惮将一身芳华倾诉成景的花儿。每打开琴房里对合的纹花小窗，外面玉兰花就欢喜地挤满她双眼。而木楚歌喜欢玉兰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结婚那年洛九去军部调三个师的人将整个川北四省主街道都洒满了玉兰花瓣。她心底毫无欢喜，却难受的和那些离枝被迫遗睡满地的玉兰花般。母亲说你便觉得想死也要念一下双亲和弱弟，有些事都是身不由己多过随心所欲。

　　身不由己。半盏茶汤色浊的像幅古旧壁画，而茶叶浮沉也就无所依着。无所依着的东西很多，比如浮萍又比如尘埃。

　　第二章.

　　木楚歌从学堂出来时没有坐车直接回家，只说和同学相约好去中街买些书籍便打发孔叔先回去了。稀疏阳光此时也懒得露出最后一面，卷着片晚云便悄声潜下去。风不肯轻易动，而街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却有片叶在不动声色中缓缓滑落。

　　他等的或许有些久了，连肩上都有三四片半碎的落叶粘着。木楚歌背手轻踮起脚走到他身后，也不说话只笑眯着眼从后面看他左右张望。后来她对周欣说，你哥等我的时候会用很长时间去左右环顾，可他永远不会向后看，也许他不知晓其实我早就站在他身后了。彼时花开月明正是她一生最好时节，周习带着彩礼来她家下聘。父亲自打心里是喜欢他的，那天竟把珍藏的雨前龙井也泡上了。她就在后厅躲着时不时探头看他浅笑的侧面，而自己嘴角不经意间就深抿了一抹笑意。父亲允诺会将她嫁给他呢。

　　他们一起去了教堂，庄严的石壁构建着最新式的西方建筑。她还穿着平日穿的那身浅蓝色校服，对襟的单排扣在早上赶时间时竟急手没有完全扣上线圈，后来还是他细心发现，木楚歌当时完全羞红了脸嘴嘟哝怪着他非要这么早来这儿。他却笑着摇头，说星期天如果要上教堂肯定是要来早早的。而她听后却不依了，开始以为是他准备办西式婚礼所以带她来熟悉下教堂，却不知他只是带她来赶礼拜。就也这样堵了一天的气，即便是后来他带她去公园看玉兰花赎罪，她也硬是罚他去偷摘一朵玉兰解气。

　　那朵玉兰也是如玉盏般大呢。和此时窗外的玉兰花看去竟也没有多大差别──或许这世间变化最大的始终是人吧。

　　第三章.

　　洛九穿戎装时身上也不离那些摩登的饰品，后勤总司对这位少爷是十分上心，配给他的人都是些手巧点又大的近侍。平日的考究是各个细节都打点到，而今日祝老爷子寿回来竟给他在戎装外搭了个小羊皮的枪链套做配饰。洛老督军对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便只交代今日不许把枪露出来。

　　丫头气喘难止的跑到琴房找她时，木楚歌大抵有些料到该是洛九在前院又有闹腾事了。身上那袭苍红色暗绣牡丹的对襟旗袍，在久坐下有些皱了。起身后便着人拿衣服让她换了再去前宅。丫头面色却不似平日，连眼里也有些欲欲将坠的泪光。拉着她衣袖就哑声道：

　　“夫人，是、是周先生啊……”

　　忽来的风掀开垂额的丝发，木楚歌只觉怎地一瞬天凉了这么多。仿似那天他寻上门来质问她为何要答应退婚，便也有凉风凑热闹。吹的她遍体生寒。

　　洛九性子素来是洛家几大家臣头痛又欣慰的事儿。头痛自是他的骜傲难驯而欣慰却又是因为他对大事的稳重和机警。洛老督军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单因他是独子，更是看中他与自己类似的这点性子。便都是这些在碰上木楚歌时洛九就全都不管了。枪栓拉上时，他就准备趁着木楚歌还在琴房把这个男人给抢先毙了。这么久以来他洛江山是做梦都想杀他千百次，可恨这男人是早早跑到日本留学去了，不然又哪容他活到今天。

　　“九弟，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是我丈夫是你的五姐夫，你不要给我发什么混了!”

　　也就在女人一声嘶哑的喊叫里互相转开眼，木楚歌上前分开左右架着洛家五小姐的侍卫兵，回头对依旧举枪准备放栓的洛九露了个从未露过的微笑。唇角虽有千斤重，她却也这样挑起来。

　　“你这又干什么，五姐好不容易从日本回来且带着家里新姑爷，你便是高兴想放枪放炮什的祝贺，也只能到前线去闹你的。更不说今儿父亲过寿可不许你在这里胡闹。把枪给我。”

　　洛九何曾听过木楚歌说过这么多话，便是吵架她也沉默的不与他多辩一句。现在打心底的高兴了起来，随手挥开左右士卫兵既把手枪交给了她。而前一刻的剑拔弩张便也就这样消散的无可寻觅。洛九更多是对那个“新姑爷”一词觉得开心，他是知道这番话是她特会地说给自己听的。便算一份解释，更是一份了结。

　　嗳，一日琴房她竟想了那么多。却是那么多回忆都如苍耳花身不由己落地无依。

　　第四章.

　　洛五小姐和他还是补办了场婚礼，洛老爷子本是不兴那些西洋式的教堂结婚法子。却也抵不住洛九和洛五小姐的缠磨，到底选择了在教堂补办。木楚歌那天是随着洛九坐军部车去的，在路过教堂不远的那座公园时，隔着浅绿的车窗便看到外面那树开着正好的玉兰花儿。

　　四周宾客亲人把那所教堂都添满了，而他就站在红地毯的彼端，身上穿一袭笔直的黑色礼服却是西式最考究的新郎服。她在此端，繁绣凤穿牡丹的长旗袍有着中式凤冠霞披的颜色。隔着这么远距离，她也问不得他是否真是爱着洛五小姐的。大抵这一切，到了而今也都是没有关系的事了。

　　回忆不具任何力量呢。后来她和身旁丫头说:“嗳，我是真的难过到想死可又都笑着，也就只能跟着把喉骨咽断似的随着他们笑。”

　　“我就觉得我这生是一壶熬干的水，徒留一些烟气，其实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丫头听着难受，竟就一下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