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中,梨香院对面,有个小小的煎饼果子摊儿,摊主人唤阿三。
好多梨香院的姐儿都喜欢吃阿三的煎饼果子。
阿三知道这些姐儿都是苦出身,用皮肉换来的银子,不易。给姐儿们做煎饼果子,煎饼张大,果子量足。
一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妮儿站在摊儿前老大一会儿,眼看站着的力没了,就靠在墙边的拴马石上,气若游丝,却不肯伸手,不说乞话,只把两只大眼睛盯着阿三手上热气腾腾的煎饼,酥酥脆脆的果子。
阿三说,你走吧!我小本生意,给你一个煎饼果子,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你这身量儿,何苦干这挨饿行乞的营生?回个身儿,那儿就是个能吃饱穿暖的地界儿!这年月,你得拉下这张脸,脸算个啥东西?何苦为它活活饿死?
妮儿站着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了看梨香院的门口,那儿有几个浓妆的姐儿在笑脸揽客。爱情小说
书生也是一副潦倒的样子。
他从瘪瘪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大子儿,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捧在手里,急急地吃,饿得没有一点书生的斯文样子。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妮儿。
“唉!罢了!我也只剩下一个煎饼果子的钱了,给这妮儿弄个煎饼果子吧!我少活一天,她多活一天,明儿一同饿死,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书生把空荷包扔到地上,“枉我梅子涵,满腹诗书,能书善画,却遭了这样的难处,连赶考的盘缠也没有分文。我若得了功名,不说要大庇天下寒士,也定能搭救几个这妮儿一样的人出饥寒之苦啊!”
妮儿接过煎饼果子,却不狼吞虎咽,只是狠狠地咬,慢慢地嚼,两只眼睛闪着幽深的光。
“梅公子,你且等我一下!”她不等他搭腔,径直飘向梨香院里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出来个干瘦的龟奴,把一包银两递给梅子涵,“那妮儿自卖自身,为谢你救她性命,这银子让交给你做赶考的盘缠,你快收着!”
书生惊愕欷歔。阿三说,你快收着吧,那是个讲良心的丫头,这样两个苦人儿都能活命了!
转眼一年多的光阴过去,梨香院里出了个绝色头牌的姐儿,小名儿唤作露香凝。听说是个大家闺女,家里遭了大难,流落至此。要想见着露香凝一面,需要先诗书画作递进去,看上眼了,交百两银子,才能到她香闺之中。
这露香凝对梨香院的妈妈讲,茶不嫌粗,饭不嫌淡,活儿不嫌杂,只求留着这身子,待遇上个如意的人儿从了良去。不求貌赛潘安,不求闻达显贵,只求个识文墨的又肯为她舍银子的可心的人,若是许给了个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不如一头碰死了!
这露香凝卖艺不卖身,操琴弄曲儿,品茶论书画,好不风雅。一时之间,绅士公子争相求见,却多数遭到婉拒,越难见越想见,真是吊足了崇州男人们的胃口,那些有幸见了的,见了还想见,而且传说得神乎其神。
梨香院的妈妈只说这妮子白日做梦,但见银钱不少进,还响亮了她梨香院的名声,也不强逼。这露香凝也尽心地为梨香院赚了不少金银。
终有一天,来了公子张林,递进来的书画让露香凝眼前一亮,唤上楼来,三十几岁,白净面皮,人也风流倜傥,那张林一见露香凝也是惊艳非常,俩人一见倾心。张林一天一幅诗画,每天百两白银,递进来,百日不辍。
这张林给了梨香院的妈妈足够的银两,为露香凝赎了身。梨香院的姐儿们都来道贺,姐妹中竟有这样的好命的人,这梨香院里也有了希望了。
出了梨香院,张林的马车就等在门边。露香凝抬头看看天,忽然看见了阿三的煎饼果子摊,婷婷袅袅地走过去,看看煎饼,看看果子,又看看阿三,“你可还记得我吗?”
阿三看了看,又看了看,眼前的美娇娘,美艳出众,媚而不俗,和那些姐儿们不同,却不相识。
“那次有个梅公子,给我买了个煎饼果子……”
“哦!想起来了!出落得成了大美人,认不出来了!”
“是吗?想必那梅公子也做了官了!你生意还好吗?”
“给你多放一块儿果子!”阿三递过来一个煎饼果子,“这世道,有才未必能及第,梅公子啊,落了第!他就在那个胡同卖字画,他还记着你为他进院子的事呢,他说攒够了银子接你出来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进院子都要带字画,梅公子的生意好得很,你且耐心等些日子,他的银子快凑够了!”阿三指了指马车边站着的张林,“你看!那位就是梅公子的主顾,每天都去买梅公子的字画,舍得花银子!”
露凝香脸色惨白,良久,一声长叹,一个转身,婷婷袅袅地一扑,一颗美丽的头颅扑在墙边的拴马石上,鲜血染红了掉在地上的煎饼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