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映明月月应冰,
怎奈浓云罩月明。
白千万劫化为水,
孤注一掷奔月心。
这一年轻人,手握书卷,慢条斯理,尤其是那鹅黄色的长衫,人来人往中很是显眼…可儒雅的举止,又怎能锁得住那满腹的愁绪,就算躲了旁人的眼,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他叫王里,年纪虽轻,却很受百姓尊敬,因他是这小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再加上学识当真不浅,就更成了乡里乡亲挑指称赞的人物…可愈是如此,他便愈恨自己,恨自己辱了这身长衫…
脚下的这条街叫“云里街”,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他本不爱热闹,又偏偏总是在这条街上的一家茶棚里喝茶、看书。这会儿,店家见王里来,忙招呼着:“呦,王先生来了,您还是’老样子’?”
“哦,是…”王里的’老样子’,不过是一壶花茶,一条靠里角的长凳,仅此而已。
他抚衣坐下,随意翻开书,管它哪行哪页,只要翻了书,茶入了口,这便摆好了道具,安安稳稳的耗一个时辰…许能见她一面吧!
不假,王里意不在茶,全因这茶棚的对面正是名扬百里的青楼“云秀楼”。他绝非是垂恋这烟柳之地的伪君子,他只想知道,“今天,悟娘的愁眉是否舒展了些…”
悟娘很少出门,却总是在云秀楼的二楼凭栏遥望,可五六丈高的云秀楼,又容她望得了多远?沉默时,她像是家道中落的闺秀,然而,身陷风尘,怎会丝毫不侵那风尘习气,当她轻摇绢帕,迎风摆柳时,王里看在眼里,见了悟娘的沉默,自然也懂得那笑已不再是笑了…
“王先生,您怎么得空儿就到我这儿喝茶啊?”王里正想得出神,店家的问话却让他无从开口,这话语里分明带着怀疑…
“哦,您这儿的茶喝着顺口…”王里含糊的回答,稍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他心虚了,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育人的先生怎能心恋着风尘女子,别管她是不是出污泥而不染,只要是在泥塘里,就不该在他眼里!若非如此,那定是辱了这身长衫,负了学生的尊敬!可悟娘啊,有谁能看得清你…
回了书塾,进门前,王里整了整衣衫,抚了抚书卷。推门而入,虽早过了下课的时辰,可这满屋的书墨香,还是有沁人心脾的功效,一阵喜悦刚涌到心尖儿,又被莫名的负罪感冲了个干净,念着一个风尘女子,当真是堕落了吗?
云秀楼离书塾只隔了几条街,可在所有人眼里,这两者之间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永不可能有什么瓜葛。是啊,本该如此啊!不想了,不见了,更不会什么“得了空儿去喝茶”了,如此一来,也就清静了…单是有了这念头,王里的眼里就滴答滴答掉了泪了,七尺男儿,窝在桌案后,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王里提笔在纸上落下四个字“悟娘吾妻”,望着这四个字,心中愈感辛酸、悲愤…
“风雨飘摇二十载,
吾持戒尺汝登台。
凭栏遥望偶相见,
卿在君心萦绕怀。
自知两山难相依,
不畏清苦为心安。
若吾一身何足惜,
亦恐长衫入泥潭。
风里雨里雾迷离,
只怪只怨一时迷。
怎忘卿心如冰玉,
何恐沦落深淤泥。
他人视玉如草芥,
吾心真知冰玉明。
今生不见总总好,
唯愿悟娘为吾妻……”
罢!罢!罢!不知是非对错的,不是我王里,而是旁人迷了假象,这假象本就错了,哪有一错再错之理!枉我痴痴怨怨几百日夜,竟是陷了“衣冠楚楚真君子,粗衣布衫下贱人”的迷局。可悲可悲,世间多少人顾着旁人的闲言,舍了奇珍异宝,我怎么能眼见是错的,还将这错生生的吞下去…悟娘哪里辱了这长衫,负了谁的尊敬,她的冰玉之心,怕是多少人都难以比及…只要她想,她愿意,委身嫁于何人,她都配得起…
想到此处,王里起身出门。走在云里街上,脚下的步子是从未有过的坚实,没了手里的书当道具,心也如卸了千斤磐石一般…路过茶棚,店家如往日那般迎出来,说:“呦,王先生又来了,看来我这儿的茶您是当真喝得顺口,您还是’老样子’?”
听了店家的问话,王里笑而不语。见王里如此反应,店家的表情从不解,逐渐张了嘴巴惊恐失语,因他分明见了,王里朝云秀楼走去。惊恐错愕的岂止店家一人,既然认定是对的,自当抛了一切闲言。他只想见一见悟娘,问问她,凭栏遥望时,可曾在意过茶棚里那个穷酸书生,是否也对他许过情意。“若卿有情,你我双宿双栖;若卿无意,我便一人孤帆踏浪,仅此而已…”
咯…咯…咯…鸡鸣三响,万物初醒。王里伏案而起,定了定神,起身打了盆水,洗了洗惺忪的睡眼,又转身回到书案,将那张“悟娘吾妻”小心翼翼的折好,夹在书里…“我还是没有梦里那般的勇气,唉…一会儿学生就到了,今天要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