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沐如夕,细绵绵的小雨下了一夜。落在上一层苏铁叶上的雨珠一不小心滑到了下面一层的叶子上“嗒”的一声,惊醒了旁边小片紧簇的萱草,翠绿清亮的样貌让她喜的微晃。墙角的水缸都不再闷笨,沉朱色显得格外灵透。旁边的合欢树,树干绿油油的新艳,宣示着她是这个园子里个子最高的一棵,轻傲着让她的枝叶展伸四周,脱跃优雅。
这是宋家的后花园,宋老爷四处奔波做生意,因此,园里都种的是些坚毅,易生的植物。而我,便是这合欢树上的一颗早早探出脑袋的新苗芽儿。昔冬的大雪刚消融,我就急窜窜刺破枝皮,悄悄瞄在这。宋婆每天早晨来照看我们,老爷上个月去了淮南,羽儿昨天打碎了一只瓷碟,还有赵家,白家公子来提亲,这些事,我全知道。在这眯着眼晒太阳,可舒服呢。不过月初,我的姐妹们也都陆续来跟我挤位置了,那或许下个月,我就能含苞欲放,娇羞盛开了。我喜欢太阳,喜欢被她_
“羽儿,不用陪我,你去忙吧。”
一袭淡青色罗裙,袖口绣着细碎梅花,腰间束一根白色攒珠腰带。乌发松散的挽起,发间斜斜插一枚翠色玉簪。肤如凝脂,双眸似水。
她轻移莲步向我走来,手里的手帕随之飘动。我才想起,这该就是小姐若离吧。只见她轻抚过裙角,坐在合欢树下的石凳上,抬起头望见我,微微一笑,自语道:“合欢树何时都已发芽生苞了?真好。”
随之,便神情木然,恍若淡漠。我也看着她出神。若离小姐温和可怜,气质舒雅,真好。
“父亲说昨日来的白公子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父亲怕是已应了他。”她抚了抚头上的青丝,纤手伸出碰了碰我,轻如琉丝。
生命中的一些相遇像清河里的水草,柔软轻盈,漂漂荡荡,沁入心脾。
翌日清晨,萱草上的露珠嘻嘻笑笑,小雀轻轻扇动翅膀,在周围飞闹。若离小姐跟着宋婆进来,她今天穿着白色的流苏罗裙,下摆的流苏忽晃忽动,像我追随她的眼珠。她帮着宋婆打扫完园子,然后走过来坐在石凳上,看了看我,轻拍掉裙边的土。
今天的日光煞是惹人,这几日发觉我又长胖了。只是若离小姐昨日没来,今天也没听到羽儿在前院里叽叽喳喳。觉得闷的很,身体跃跃欲试,想要伸开。
日晴雨沐,草木欣荣。园里的苏铁和萱草都长的碧绿青翠,郁郁苍苍。
若离小姐在绣霞披,昨天宋婆和羽儿来打扫的时候说的。
语重如石,压绕心头。
我没心思着急生长盛开,缠着小雀要她讲故事给我听。
小雀说这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也不开花。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终于要去进京赶考,他的娘子粉扇拉着他到苦情树前,跟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可定要回来。”秀才应诺。却从此杳无音信。
日出到日暮,妆台到门前,粉扇一直等着,青丝变白头。
在临死前,她来到苦情树前说:“若是夫君变了心,从今往后,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第二年,苦情树果然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一样挂满枝头,所有的叶子随着花开花谢晨展暮合。
“合欢树,下个月我就要嫁去白公子家了,往年都可见你花开成絮,美似烟霞。莫非今昔看不到,便要离去。”若离小姐,她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淡绿色的罗裙,映在这园中,衬的瞬时生气十足。
她要离开,她想看合欢树开花。我就是花苞啊。我可以为她盛开,让她看到。“傻瓜,你还没到花期呢!六月天还没到呢。”小雀仰着头叫。
此后的几日,我努力吸取枝干里的汁液,偶尔滑落的露珠都不放过。每天仰着脖子随着太阳从东到西,就怕落下一点点阳光。
全身心为了某件事某个人而努力,忘乎所以,也不计后果。
像绒花一样,像棉絮一样,微微弯曲的淡红色长柔毛,雄蕊多条,棉柔柔的晕出绯红一朵。我孤自喜盛的开放在纤细似羽的小叶里,清香袭人。
茕茕孑立等着若离小姐来。
“啊。有一朵合欢花开了,羽儿,快来,快来。”若离小姐她终于来了,明眸皓齿,媚眼含笑。
她轻轻的凑到我的面前,闻了又闻。风娇水媚,语笑嫣然。我看着她骄傲的挺挺脖子。心满意足。
若离小姐出嫁了,老爷又去淮南了,宋婆清晨来打扫,瞥了一眼央央的我。我就这么怔怔的看着旁边的小叶日出而开,日落而合。在傍晚的微风里看着被吹走两枝长柔毛。毫无力气。
月末,姐妹们吵嚷着盛开了。一时间,红花成簇,芬芳馥郁。她们轻轻的在微风里晃动,歌唱,柔软美丽。整个合欢树红英冉冉,盛簇佣美。连我自己都看不到只有我稀零散落,枯叶干黄的样子。火苗失了柴,就会熄灭。我少了你,大抵就如这般。
细雨流光,夏初盛祥。是合欢树的花期,惹来了一大捧嗡嗡的蜜蜂,几只白色的蝴蝶。茂密壮绿的苏铁跟萱草漫不经心的言语。
眼皮沉的睁不开,小雀在耳边嘀咕:“来年再生,可别由着性子,误了花期……”
我想起若离小姐清早来看我的样子,她温柔的触摸,她对我的细语,她看到我盛开的笑眼,还有她轻轻的裙摆。
她不会看到我这样稀疏零散,寂凋败落的样子。她记得的我该是那般的彤红盈丽,生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