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
汴梁深宫,月凉如水。弦珠从梦中醒来,听见窗外细雪飘零的声音。侍女绿翘赶紧掌灯,却看到灯影之中,她蝶翼般的长睫下坠落晶莹的泪滴,“帝姬殿下,你怎么了?”她轻轻地问她。弦珠刚满十五岁,有了惠福帝姬的封号,徽宗觉得她娴雅温柔,所以特题惠字,祈愿她的才德能为自己带来福分。但是自从及笄之后,她却时常忧伤起来,总是做着破碎的梦,她看到一个有着倾国容颜的瘦弱女人和她的旧箜篌,穿一袭绝美的杏花裙在那萧索的庭院里灼灼开放。
“冷宫里有一位箜篌国手。”乐舞司御史谢瑶琴告诉惠福,“她是第一任司长乐舞的女御潘素云,曾是扬州花魁,一度受到官家喜爱。但她却妄想专宠,屡次冒犯官家,还从宫外弄了符草作法,犯了大忌。”
惠福想念那个梦中的女人和她的箜篌。但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禁忌,因为徽宗将潘素云打入冷宫之后,便禁了宫中所有的箜篌,那种幽咽如涌泉,铮然似珠落的美妙乐声从此只能流响在凄寒的冷宫里。
晚凉天净,月华初开,箜篌声声珠玉落,海棠飘零淡如雪。觅声而来的女孩伫立门畔,悄悄窥望,潘素云望着她丁香色轻绢的广袖,浅碧色缬花的罗裙,晚霞紫的披帛轻盈当风,是散逸在空谷幽兰的芬芳,这少年帝姬晶莹的美丽如在月下迷雾之中,让她感到那样恍惚,十五年过去了啊,她忽然想到从出生之日起就与她永诀了的女儿,想到她夜夜求告再见的虔诚,潸然泪下。
从此,偷偷来求教箜篌绝技的惠福帝姬成了潘素云的一个秘密,她知道她政和二年出生,又趁她小睡时偷窥到了那只蝴蝶胎记。她弱不胜衣的娇怯是一团呵气可化的细雪。她便明了了她是从自己胎中来的江南少女。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只能以师长的关爱轻抚她的纤手和秀发,宛若触摸自己永逝的青春年月——那时她是众星捧月的花魁娘子,扬州城里色艺双绝的少女,一阕《忆江南》让歌楼酒肆争相传唱,一支《玉楼春》软舞让台下男人神魂颠倒,她的首客选了三天还不如意,于是鸨母放出话来,再不决断便让出金最多的男人共鸾帐。而他恰在此时出现,从汴梁来的美公子,要出三千金和一袭杏花裙娉她。她看着他步上台来,淡紫色的锦袍轻衫临风飘洒,含笑的凤眼里满溢柔情,他以象牙画笔饱蘸胭脂绯红,潇洒挥毫,在她樱草色的舞裙上点染生辉。
“先生,如此美妙的音律为何宫里的待诏都弹不出来?”惠福很困惑。“那是痛苦的哀愁,是失去一切之后又被最爱的人所离弃的眼泪。”潘素云浅笑道,“所有的艺术都一样。只有经历过破碎的痛苦,才会有极致。”“可是我的父皇,他的书画已到了极致,他的痛苦又在哪里?”“他的画虽然花叶优雅,却是满幅寂寥,总有着不祥的预兆。”潘素云仿佛窥见未来般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在心里默默祝祷着:“女儿啊,你可知繁花清冷,红颜命薄,母亲会日夜祈祷,祈求世上能有一个男人守护你一生。”
冶兵
海上之盟终在灭辽后的宣和五年部分兑现,大宋向金国纳绢30万匹,银20万两,并燕京赋税100万贯,另支付宗翰部犒军费20万两。而金只交还景、易等六州和燕京一座空城。正在宋徽宗君臣弹冠庆贺时,完颜宗翰大治兵甲,伺机攻宋的建议得到新上任金太宗的认可,这笔20万两打下燕京的赏银也几乎全部投入治军中,大批从燕京掳来的民夫被征往上京开矿冶铁。女真世代地处蛮荒,金国尚为奴隶制,所得钱地人口均是连年争战强掠而来。这次一举灭了大辽,却看到了富得流油的大宋的腐败和软弱,更是贪得无厌,他们穿着大宋上供的衣帛,吃着大宋交纳的粮食,屡在边境整军操练,恨不得一下子打到黄河去,从大宋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完颜皓结束了云州的汉儿军入队整编回到上京时,他的长兄完颜撒马督造的十万兵器已大半装箱入库,陆续运往云平二州为攻宋备战。此时正是上京的春末,他一走进冶炼坊只觉得酷热难耐,遂把外衣脱下,贴身一件无袖细麻短褂,越发显得肩宽背阔,腰腹矫健。左上臂突起的肌肉处文着一只怒目咆哮的黑色虎头,这是令辽人闻风丧胆的宗翰部虎军铁骑标志,完颜皓行军四年来,已不知亲手斩下多少敌人的首级,更换了多少把利刀——他单手操起一把新铸好的马刀,向着试刀的木桩横扫过去,哗的一声,三根碗口粗的木桩齐齐削断,在地上乱滚。“谁铸的刀?”他提刀大声问道。一男子怯怯地回答:“是我,将军。”“你觉得这把刀怎样?”“不好……铸得不好,请将军见谅……”他话音未落却惊恐地见到完颜皓举刀向他头顶劈了下来,他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自己额角的一绺头发飘落下来。“明明是把好刀,偏说不好,你们汉儿总爱口是心非!”他哈哈笑起来,用纯熟的汉话奚落着那个工匠。这时完颜撒马进来,带着两名大汉扛着一支重八十斤,长丈余的玄铁戟。完颜皓拿起来掂量一下:“这个称手些。我现在只想攻宋,不然宗雅叔父天天压着我读汉人的书。”“现在还欠一个出兵的理由。你别烦读书,太祖建学时你才十岁,正是好时候,如今收编汉儿和契丹军队都得靠汉话!”“我更喜欢打仗,那燕京是我们用命拼来的,他们就给点银子打发?按我说,想要回燕京我们打一仗再看,总仗着自己钱多算什么英雄。”“你天天嚷着要攻宋。”撒马忽然嗤笑了一声,“就为了宋国的帝姬?”完颜皓怔了一下,他的脸有些发热。“难怪你总对分得的女子不满。可你准备带兵打到哪里?是要拿下汴梁的皇宫吗?”撒马嘿嘿而乐。完颜皓再没作声,只闷头把那支铁戟握在手中,向角落里包铁的宋国大盾一戟刺去,登时洞穿。
愁春
每天清晨,仙鹤若雪都会被放出来在庭院里散步,它的伤已经好透了,当时惠福坚持不让郭承御将它的飞羽剪掉,现在它也知了帝姬的恩情,每当她来到身边时,它都乖巧地让她抚摸自己洁白的羽毛。兰熏阁的宫苑里栽种着上百种异草佳卉,眷养着十多种美丽的鸟儿,都是为帝姬们写生用的。惠福经常在朝露逝灭之时来到苑中,亲自用镏金的小斗为鸟儿添料喂水,寻找它们夜里掉落的羽毛。她淡堇色云纹的纱裙如缥缈的轻烟逦迤过淡花细草,因足的纤小与身姿的轻盈使那走过的翠茵没有一丝痕迹。
多少次,她默默地站在玉竹丝笼旁边,看着姐姐柔福帝姬一袭华丽的红装,随侍成群地前去升平楼参加御宴,这种荣宠是每一位帝姬满十七岁时就可以享有的,尚宫女官以皇家的名义召集汴梁权贵所有年貌相当的少年公子来升平楼赴宴,他们谈笑风生,尽显潇洒。而高贵的帝姬便在帘后观望他们的身形举止,若有心仪的三两个,便在宴后召到座前隔帘相询,窥看他们的容貌,揣摩他们的言辞,这样反复几轮便可选得帝姬如意的驸马。可是最受官家宠爱的柔福却是个难侍候的主子,她选了许多轮,都没有一个如意的,不是嫌这个貌陋了,就是嫌那个蠢笨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乐此不疲地参加王尚官为她安排的每一次御宴。
还要等近两年才是自己,惠福有些纠结起来,到时候她会不会像柔福一样这么折腾?她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他必然像她一样琴棋书画皆优。他的皮肤要白得像象牙,修长的手指像爱怜一朵花一样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对她轻轻吟诵刚为她填的词句……惠福玉洁的娇面泛起桃花般的绯红……
下期预告:
端午节金明池争标,柔福的莲花灯被高士荣所得。顺德与汴梁第一美男子向生传以信物示爱。宗翰令完颜皓汉装南下参加汴梁武举科考以刺探大宋兵将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