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好天气才来南山采药的,谁知天还是说变就变。我被暴雨困在了山岗上,这里就十来户人家,还分布得很散。是一对叫老季和万姑的老夫妇收留了我。
老季在灶前忙乎,万姑一边哼小曲,一边拆旧短衫,说要做婴儿服。我随口说:“你是给孙子做的吗?”万姑笑了。
“你忙呢,我正熬肉粥,给你端了一碗。”一个老阿婆说着走进屋来。“阿妹,多不好意思。”万姑说。“嗨,你不喝,你肚里的娃不能不喝哟。”老阿婆说。
“你和老伴都多大岁数了?还生孩子?”我吃惊不已,脱口而出。“六十,我六十了,他七十三。”万姑说。
许是屋内光线太暗,老阿婆这才注意到我,讪讪打个招呼,便回去了。我愣在那儿,杵了好久,还是小狗的叫声打破了沉寂。我抱起小狗,它的左后腿蜷缩着。我问:“这是怎么断的?”
“被人打断的。”老季说,又闷叹了一下。万姑已老眼昏花,我也不再多问,便叫老季帮把手,喀喇喇两声,小狗连声尖叫,又喀喇喇两声,它的断骨就复位了。
两张尽是褶子的脸乐开了花,“崽崽、崽崽”地叫个不停。
五个地道的土菜非常可口。他们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又询问我的情况。我说我是一名中医,这回来采些草药。
他们也骄傲地说了自己的七个孩子,大儿子、三女儿定居海外,四女儿在事业单位,六儿子在海关工作,其余几个也都混得不错。
万姑忽然哼哟一声,老季吓得跳了起来。“我胎动了。”万姑的手在肚皮上画圈。我去按她的肚子,的确微凸,有明显气流,又搭腕号脉,问她有无来例假。
“有啊,有来。”万姑说。“不碍事,你们放宽心。”我说。
吃完饭,雨停了,老夫妇说山路滑,非要留我过夜。我出院子去给家里打电话,顺便一览山景。
隔壁住的是刚才来送粥的老阿婆,从她那儿我了解了老季家的一些情况。崽崽是老季从隔壁村抱来做伴的,前天四女儿一家来了,还带了只叫波波的宠物狗。不知怎么被崽崽咬了一口,疼得满地打滚。
外孙一火,就一扁担打折了崽崽的腿,说波波是他家一分子,谁也不准欺负它。万姑心疼地抱起崽崽,才说了一句,外孙就气呼呼地下山了。女儿女婿抱起波波,告别爹娘也追去了。
我见茶树旁覆着几片红蛋壳,老阿婆说他们已经分了红鸡蛋,有人要拿万姑怀孕的事当笑料,他们势必翻脸。国内几个孩子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吃顿饭也回去了。
月前听说老娘怀孕了,就都来得频繁了,连国外的也来了,要送去医院检查。万姑怕山路难走,寻死觅活不干。就在中午,大儿子还将医生请到家里,却被老季拿锄头轰走了。
我回去的时候,在院子里依稀听见老两口的对话:“你为什么骗他?”“没月经也可能的吧,我应该是怀孕了,不会弄错吧?”“那当然,你生过七个孩子,经验比大夫还丰富,肯定不会错,我们又要做爹娘喽。”
他们确实弄错了,所谓胎动,肚子挺,只是小肠气,病况也很轻微,而且这病吃药就能治好。我之所以没有说穿,是因为这是心病,而心病是我这个草药医生无能为力的。